絕世好文:老北京講古(7)作者:耳福
(2004-03-17 03:5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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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了,到了晚上山風送來了涼意。窗外的蛐蛐呦呦的叫著,七爺扶著條殘腿坐在草鋪上。我用給七爺點煙剩下的小火枝子,把油燈點上,屋裏顯得亮了,我們爺倆的臉也被映紅了----
七爺抽了口旱煙,清了清嗓子,慢條斯理的說開了-----
“我小時候啊和你一樣,老追著我爺爺問,老神仙長的什麽樣啊?其實沒人見過神仙長得什麽樣,不過嗬,我第一次見了齊白石的時候心裏就估麽著,那老爺子可太像老神仙啦。‘肅然起敬’這四個字的意思也是我見到了齊白石才咂摸出滋味來的。”
好像是“反右”的前兩年,那次是上麵領導讓七爺陪一位外賓去見齊白石,據說這位外賓在他們國家也是位著名畫家。
去之前領導特意把七爺叫到跟前囑咐:“除了帶上齊老爺子的潤筆外,別空著手去,老爺子苦了一輩子,平時摳著呐,外人去了要是給他拎點好吃的,老爺子就高興了,下筆的時候就不會應付你。另外,老爺子要是端出點心招待你們,可千萬不能下嘴,那點心不知是那輩子的啦。記住!尤其不能讓外賓吃。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讓老爺子給咱店裏寫個‘發揚民族文化傳統’的橫幅,不一定當場取。”
外賓帶著一個翻譯和七爺在白塔寺回合後,車子直奔西城的一條小胡同。出來開院門的是個老頭,據說是個清朝太監,院裏種了很多花草,還有大大小小的瓷盆瓦罐,裏麵養著小魚小蝦,是白石老人平時用來揣摩觀察的“樣本”。
進了屋來,屋裏也養了不少的盆花,暗褐色的老家具雖陳舊卻古樸大方,透著祖宗文化的神韻。一疊一疊的宣紙,一卷卷的畫稿堆在書架子上
靠窗戶擺著一張大案子,上麵鋪著一張沾滿了墨跡的舊氈子,裹著宿墨的大硯台,幾個老花梨筆筒,青花筆洗,印譜,線裝的古書等等幾乎樣樣都沉浸著歲月滄桑--------
近90歲的白石老人坐在漆黑的老榆木椅子上,穿一件黑色的寬寬大大的粗布夾襖長衫,白發蒼蒼,瀑布般的銀須垂在胸前,透過一雙正圓的水晶眼鏡片,目光烏亮深邃而悠遠。老人皺著眉,微張著嘴,那表情好像是在回憶著什麽,臉上的起伏和輪廓以及那根根皺紋都像他的畫一樣於大開大合中透著非凡的氣度和樸素善良。似乎是點了點頭,算是對客人的迎接了。
外賓好像是被白石老人催眠了,愣在屋子中間半天不動彈,聽到翻譯說到他的名字才回過神來不住的衝著白石老人微笑點頭。
七爺說明了來意,跟進來的阿姨接過七爺帶來的禮物,一大串揚澄湖大閘蟹,剛走到門口又折回來,衝著白石老人喊:“您老看好了,一共38隻,別回頭又說人家偷吃了你的。”才轉身戴上了屋門。
招呼入座後,白石老人慢騰騰的起身從案頭笸蘿裏揀出一把鑰匙,將靠牆的木櫃子打開,櫃子中又分格子、小櫃和抽屜。打開小櫃。小櫃裏麵放著幾十顆花生和一碟點心。齊白石將花生和點心端出來,返身將小櫃、大櫥一一鎖上,然後示意客人們吃花生。
熟悉齊白石的人都知道,這是老人招待客人的禮數,事先七爺向翻譯打過招呼。此時翻譯忙對外國客人說:“請客人吃花生和點心,是老人家最高的敬意,但不是讓我們真吃,這隻是一種小小的儀式。”
外賓覺得受到老人的尊敬,十分高興,通過翻譯談起了一些藝術方麵的話題,東方西方,古典現代,認真而投入---翻譯的也十分流暢,然後又提出希望能得到一幅作品。
白石老爺子坐在那閉著眼半晌沒動靜,七爺湊上前去喚著:“老人家!齊老爺子!”回過頭略帶尷尬的對翻譯說:“睡著了。”
(這些細節屬實,下麵的句子。希望大家慢慢讀來神遊白石老人的筆墨)
這是一隻做過木匠活的普通老人的大手,豎握著一管善漣羊毫湖筆,筆鋒柔軟而修長,透明的淡墨連同水韻在徽州特產的淨皮玉版宣紙上落下,運筆的速度沉穩緩慢卻不遲疑。
一個溶溶的墨點,再一個溶溶的墨點,蘊藏著無窮的生命力在紙麵上滲化開來,
幾筆勾勒,內力早已穩穩的透過紙背,瑩潤的筆跡嵌在綿綿的宣紙上。
那是一種難以名狀的透明和凝重,筆下的氣韻在訴說在歌唱!
濃淡變化的筆觸帶著老人返璞歸真的心境搭配了起來,而隨之腕下塑造的生命降生了----- 一隻小雞雛! 形神兼備的躍然紙上。
與此同時站在一旁的外賓,淚水在眼眶裏顫動了兩下陡然間滑落了下來----,
一個活了近一個世紀的木匠出身的老人,將他對生活歲月的垂練和中國繪畫真諦的體會從腦海深處傳入筆尖,以墨融於水如此單一的手段,表現出了千變萬化的生機和天人合一的東方特有的藝術空間。“不似乃欺世,太似則媚俗,貴在似與不似之間!” 從少時起直至臨終,一筆複一筆的為人類藝術史繪出了一座不可逾越的裏程碑----。這個老人的就是眼前這位家喻戶曉,婦孺皆知的 齊--白--石!
頃刻.一幅四尺高一尺半寬的水墨畫一氣嗬成了,其實這是一幅抽象的墨點構成組合,“計白當黑”乃中國畫裏獨具的文人境界,八九隻小雞將畫麵布置的神韻完備,“大匠之門,奪得天工!”人至垂暮之年,閱盡滄桑的胸襟凝煉成藝術的語言時竟呼喚出了童貞,誰不為之感動啊?!--------
題款的時候,在旁邊伺候的阿姨已經準備好了朱砂印泥和供老人選擇的幾枚印章,
白石老人此時似乎入定了,筆端飽蘸濃墨從右上角寫下:寄萍堂上老人白石,白石,白石,白石----- 旁邊的阿姨一把把老人的手抓了過去:“老糊塗啦,寫太多白石了!”
七爺當時和翻譯絕對沒想到嗬!瞪大著眼睛相互看了一下又都抬眼觀察那外賓的反應。外賓陶醉在這東方大師的藝術氛圍之餘也發現這一排豎長的東方文字圖案長得都一樣?正不解其意的時候看到了阿姨的動作和大家的眼神,心中明更加疑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