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世好文:老北京講古(5)作者:耳福
(2004-03-01 07:3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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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間工房按:
終討得原作者許可,在此轉載,願與同好共賞。
幸得福爺新作之五,但是沒想到內容卻如此的真實和殘酷。“文革”帶給我們的不僅是物質上的損失,更為深刻的是精神上的折磨與肉體上的打擊。更加佩服行文敘事如此流暢飄逸的福爺,超脫之外還有沉重!
再三感謝福爺爽允轉載。叩首!
當我在腦子裏捕捉七爺留下的故事時候,另外的一些畫麵卻在眼前閃來閃去,這些畫麵和前麵提到的宋徽宗鳥語花香的畫麵有著天壤之別,一個是在古老優雅的絹上,一個是在我異常恐怖的記憶裏,盡管我想努力擺脫它們但收效甚微,那就索性先從這些畫麵說起:
***(下麵的文字將要涉及到痛苦,血腥和暴力,和武俠小說裏的不一樣,看了後會不舒服,不適合的朋友不必讀下去,可以看我下麵的其他故事。)
你聽過豹子交配的聲音嗎?
此時七爺的嚎叫比那種聲音難聽不知道多少倍:“啊唉--- --- !! 嗷-------!!!唉------!!!!我等了五十來年啦!!!來吧!小子(音:賊)報應的時候到啦!!!!!------ --------- -----------”
兩寸寬,雙層加厚帆布,刀一般鋒利的電鍍鋼頭,這就是當時最時髦的軍用武裝帶,被十六七歲的壯小夥子掄圓了在空中發出“嗚---嗚---”的呼嘯聲,下去的時候那鋼頭便立著隔著衣服切進七爺的肉裏。
“出手吧!啊呦------!!我早就該死啦!!!哎噢!!!報應啊!!!” 他在為了自己年輕時鏟掉北魏帝後禮佛圖浮雕的事做最後的懺悔。武裝帶的鋼頭劈頭蓋臉而下-----
七爺的眼睛,血紅了,武裝帶的鋼頭,血紅了,天,血紅了------。
“你們砸啦那麽多老祖宗的家當,早晚跟我一樣,也它媽好不了!!”
‘刀斧手’們被七爺的話激怒了,一個臉瘦胳膊粗的家夥抄起一把邊上施工用的鎬頭:“老丫挺的!沒見過你丫的這麽找死的。”鎬頭隨話音落下,七爺在地上翻轉了一下身體,隻聽到掘柴禾般“哢嚓!”一聲,鎬尖直穿過七爺右腿的漆蓋骨插進土裏,隻見七爺身子挪動了一下,便什麽聲都沒有了-------。
不知是誰家的嬰兒在哇哇的哭個沒完-----。
小操場把角的電線杆上吊著隔壁院裏的小官阿姨,繩子的一頭綁在她的頭發上,另一頭繞過高高的路燈垂下來係著一雙半高跟鞋,被風搖晃著從容的拍打著小官阿姨的臉,她兩手被綁在身後,雙腳死命的伸直著腳尖似乎將將能沾到地皮兒,她的頭皮沿著一條傷口已裂開了一道肉縫----- (人物,情景均非虛構)
靠小紅樓邊上四五個被五花大綁的人跪在地上,頭上戴著紙糊的高帽子,脖子上用鐵絲掛著寫著他們名子並打著紅叉的大牌子,幾個年輕人在他們身上練著拳腳。
小操場中間象扔破爛一樣堆滿了被砸爛的老紅木家具,古書畫,古瓷器----等等。其中,僅七爺用一生心血收藏的宋代汝,鈞,官,哥,定,五大名窯的瓷器就有不下幾十件,古代,近代的名人墨跡,碑拓,古籍善本等不計其數
這時另一個學生跑過來湊到氣喘籲籲的瘦臉兒耳邊說了幾句,瘦臉眨著眼睛瞥了一下地下被打爛了的七爺:“一會兒有首長視察咱們的戰利品,把這老王八蛋先拖醫院去,首長說留著他還得讓他交待問題,中間那堆破爛等會兒再燒。”
快五點了,一輛軍用吉普車裹著塵土停在操場裏,車上下來幾個穿軍大衣的人,中間的一個披著大衣戴眼鏡的瘦老頭向這邊微微點了點頭,大家在遠處一眼就認出來了;“魯赤水”----康生。(魯赤水,是康生針對齊白石給自己起的筆名,魯對齊,赤對白,水對石。)它讓身邊一個大個子去應付小將們,自己專心的在那堆“戰利品”中挑揀著,他身旁的人順著他的指指點點不停把一些畫軸,字帖往車上抱。待車上塞得快坐不下人的時候,幾個人才鑽進車裏拖著灰塵走了----。
太陽要下去了,風更冷了,操場中堆著的東西冒著黑煙閃著最後的火苗,紅衛兵們也走了,吊在電線杆上的小官阿姨的頭皮已掀起了一半,腳下已經不用力了,幾個跪在那的人差不多都倒下了,在七爺被拖走的地方留下了一條長長的黑紅的血跡-----。
(上麵這段因為基本上是真的,所以打得我真TM悶得慌)
七奶奶走了兩年了,再加上運動炒家鬧得,屋子裏那還象人住的地方。----
我用僅剩下的一點玉米麵加水煮熟,再掰開七爺被幹血粘住的嘴往裏灌;“噗!”的一下全噴出來了,噴了再灌,灌了再噴-----。六天後七爺說了句話把我高興壞了:“唉--疼死我啦書子,-----能----弄口---弄口酒來嗎?”
我撒丫子奔到高台階上的小鋪,一進門就給王伯伯跪下了連哭帶喊:“王伯伯,借我一兩燒酒吧,我到時候撿廢紙賣了錢準保還您,不騙你!求求您啦!求求您啦!我七爺疼--- ”
(當時老白幹散著賣七分錢一兩,我靠,寫不下去了)
“酒來了七爺!”我一手輕輕把七爺的頭托起來一點,一手把酒杯送到七爺的嘴邊上說:“我都找了,連口鹹菜也沒有了。”七爺吃力得咽下一口酒,耷拉在床上的手慢慢搖了搖又順著鋪板往下摸,半天摸出了一根鐵釘子,慢慢的放到嘴裏抿了抿,湊上來又喝下一口才順出一口氣,合上眼皮疲勞的靠下去。 我呆了!-------鏽釘下酒嗬!
山裏晚上的空氣象洗過一般,晚飯是我和七爺每人半個野菜團子(如果我說它比現在的魚翅香你肯定罵我,那就隨你了)最困難的時候我們仍然隔三差五地吃得上飛禽,是我用彈弓打的。有時我把挖來的草藥到鎮上偷偷的換幾兩燒酒,待七爺謅下肚後,眼裏開始有了光亮。我就緊著趁機問:“七爺,咱這森林裏怎麽沒有老虎嗬?您看見過老虎嗎?今晚上您給我講個大老虎的故事行嗎?”七爺尋思了半晌:“老虎----見過,但不是在森林裏,要是在森林裏見過老虎,今天的故事怕是講不成啦。早前呐,在一個姓張的老頭家見過-----”
老北京講古----網師園夜會張善仔
“城南那複有閑廛,
生翠叢中築數椽;
他日買魚雙艇子,
定應先詣網師園。”
這是清代文人洪亮吉詠網師園的句子。
在蘇州城南闊家頭巷內的網師園,起先是南宋史正誌的私宅也叫萬卷堂,她與南園、滄浪亭遙遙相望。乾隆年間宋宗元退隱之後,又重新折騰翻建一回,取名網師園。網師者,就是打魚的老頭,園主以此作園名隱寓其漁隱之意:老子不幹了,回家抱孫子去了。過去的能人都這樣,脾氣大。(不像現在的當官的,老得都認不清誰是誰啦,可就是死把著不放。) 這網師園你別看它小,她是以精巧緊湊、以小見大著稱,當時張爰(大千,排行老八),張善(善仔,排行老二)兄弟倆就住在網師園。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仿照網師園“殿春簃”,建造了中國古典庭園“明軒”,據說一磚一石都是從蘇州運來的。其中有四把明代四出頭的官帽扶手椅,椅子被上刻有明四家的題字,字的模稿便是在下的手筆,當年17歲。呦!說著說著就又跑題啦!)
記得是小日本兒打進南京的前兩年,那時候我(七爺)剛出徒,在竄貨場上摟貨幾次得手,受到師傅的信任,掌櫃的讓我去南方辦貨同時要我給張八爺捎封信。我在揚州蔣鳳白家裏住了三日後就徑直奔了蘇州。聽說張大千私購了一批石濤的真印,他仿的石濤的畫經過中間人騙過了張學良,之後為此八爺也心裏犯了好一陣嘀咕,這事圈裏的老人都知道。張大千在收藏上也絕對是個行家,張八爺當年用買房子的500兩黃金從琉璃廠玉池山房買下“韓熙載夜宴圖”一時名震京城。此次送信我心裏捉摸著是掌櫃的和張八爺又有買賣的事要商量了。
到的時候天已經晚啦,開門的夥計探出頭,我把來意告訴他,他邊把我迎進去邊說“不巧,我家八爺有事外出,二爺也剛回來,正在發火呐。”我胡亂點著頭跟著往裏走忍不住地左右看著園子裏的景致,雖說在京城時大小皇家王府的園林沒少看過可南方北方到底是不一樣,花草樹木都透著那麽秀雅滋潤,此時也顧不上多尋思,隻覺著稱這裏是人間仙境那是一點都不過分!
說話到了廳房的廊子外邊,屋裏點著燈,隔著大花窗格子看見一排下人打扮的有男有女一個個都低著頭,背對著我們穿大褂的大概是二爺,操著四川口音:“還是不講!你們眼裏還有我沒有?到底是誰?說嘛!”
這當口不知打哪傳來一陣“呼--呼---”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像雍和宮裏做法事的時候喇嘛吹的老長老長的長號拖出的尾音。正納悶呐,壞啦!突然我覺得我眼睛出毛病拉!使勁揉了揉再睜開,要不是看門的夥計扶著,我肯聽坐地上了;一隻足有八尺長的老虎,嘴裏拖著個腿腳直蹬歪的六七歲的小孩!!!從後廳“呼---呼---”
的出來啦!!
(這段故事雛形是真實的,八尺老虎,有誇張的成分,不過過去用小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