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臉上變了顏色,用力一扯衣袖咄道:“大膽!”
孫友琪被拽得一個踉蹌,“哎喲”一聲從坐著的凳子上摔到地上。坐在他身旁的修文忙將他扶起來,朝表兄嗬斥道:“你這個小白臉不要給臉不要臉,不給你點教訓嚐嚐你還反天了,弟兄們,還等什麽呢。”
餘座中的瑞泉五傑聽言紛紛擼胳膊站起來,團團將表兄圍住。表兄一臉沉靜,氣勢凜然,倒讓他們不敢小覷,雙方僵持了起來。
孫友琪拄著修文站起來,揉著屁股道:“不得無禮,不得無禮,你們還不快退下來。”
修文不以為意道:“子佩你也忒抬舉他了,不過就是一長得不錯的兔兒爺,哪裏找不到阿。我替你給他立立規矩,以後你也好管教。弟兄們,你們還等什麽,避開臉,給我往身上打。”
慕青晏拍案而起喝道:“住手,這裏還講不講王法。”
但瑞泉七傑個個都是練嘴把式的,在房間裏嚷嚷得厲害,根本沒有人聽清慕青晏講的話。華昭把在伶牙俐齒女人堆裏,摸爬滾打十幾年的吵架功夫祭出。順手抄起桌上的一雙筷子,“嗖”地一下擲出。那筷子擦著修文的臉皮,牢牢釘在對麵的窗框上。華昭運氣大喊一聲:“我看誰敢動手!”
房間裏霎時安靜了下來,瑞泉七傑雖然橫行鄉裏多年,但仗著家裏令尊們的金麵,凡事隻消翻翻嘴皮子,最多耍耍狠,別人就已經哭爹喊娘跪著求饒了,幾時遇過這種真刀實槍的陣勢?看著文文弱弱的姑娘,想不到出手這麽狠辣,瑞泉五傑個個張著嘴愣住,一時倒不敢妄動。修文摸著自家麵皮,猶自心驚,之前要是那筷子偏個一毫,這臉上可就要掛彩了。
孫友琪揀著這空衝表兄道:“之前是我唐突了,還請兄台見諒。我的兄弟們,一時…一時衝動,得…得罪了兄台。” 他正說著話,忽然捂著胸口,臉上現出痛苦的神色,然後雙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修文忙搶上去掐人中,其餘的人或是奔出門去請郎中,或是相幫著把孫友琪抬起來,剩下的則把華昭三人堵在房間裏,喊著要報官。
華昭這時候倒生出一股子狠勁,想幹脆就一不做,二不休打出去,省得聽他們呱噪。她轉過頭想跟慕青晏示意,卻不期然撞上表兄的視線。表兄似是猜出了她的意圖,朝她微微地搖了搖頭,輕聲道:“不可輕舉妄動。” 這位公子哥估計是吩咐下人吩咐慣了,說出的話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華昭愣怔了一下,然後就像被灌了迷魂湯一樣,打消了硬闖出去的念頭,這讓一柱香後的她懊悔跳腳不已。
聞訊趕來的客棧老板,看到孫友琪癱在地上人事不察,慌得腦門直冒冷汗,忙不迭地喊來四個穩妥的夥計找來推車載著孫友琪,親自護送去孫府。修文等瑞泉六傑則半押半推地,把不可妄動的華昭三人帶到了縣衙大堂上。
被擾了午覺的縣太爺打著哈欠升了堂,看到堂下赫然站著縣裏的幾個小魔星,立時醒了大半,肅起了神色來聽雙方的說辭。
瑞泉六傑告華昭三人打人致傷,現在傷者生死未卜,怎麽著也得讓行凶者吃個三年六載的牢飯,才能平息傷者之恨。表兄則道瑞泉六傑欺侮良家女子在先,自己出言製止並與瑞泉六傑有些言語上的衝突,但從頭至尾並沒有行凶傷人。孫友琪昏死過去一事,純屬意外,與他們三人無關,且有客棧掌櫃與一幹人證可證明所說是否屬實。
一麵是瑞泉六傑態度囂張,言語蠻橫,一副恨不得當庭打華昭三人一頓板子的神氣。另一麵是表兄不卑不亢,據理力爭,再聯想到瑞泉六傑平日裏諸多欺行霸市的行徑,誰是誰非明眼人一看就心知肚明。
但這世界上有兩個不能講理的地方,一個是家裏,另一個就是官府。孫家在瑞泉縣裏頗有權勢,並且與京城的官場也有一些聯係。此次孫家三公子傷勢不明,也不知道孫家是否會借題發作,這讓縣太爺很是忌憚。隻見他半垂著眼簾沉吟半晌,然後大手一揮,拿起案上“執”字簽筒裏的一支簽令,丟在堂上道:“此案疑點頗多,又因另一重要人證傷勢未明不能出堂作證,現押後再審。堂下三名嫌犯暫收押縣府監牢內,待案件重審後,自會有相應定奪,退堂。”
言畢,堂下各人除了表兄外,皆瞪大了眼睛口呼不公。瑞泉六傑更是叫囂著狗官辦事不利,要給縣太爺點厲害看看,才不枉費他們的名頭。縣太爺一臉四平八穩,對此類言論充耳不聞,在左右兩旁衙役們的 “威武” 喝聲中,拂袖下堂而去。
誰能想到投個宿也能牽扯到人命官司?真是應了戲文裏形容倒黴鬼主角說的那句老戲詞“變生不測,平地起風波”。華昭的俠義之心很受挫,除了憤慨官場險惡,官商勾結外,還對表兄這種唯唯諾諾,逆來順受的態度大為光火。要不是當初他勸她不要輕舉妄動,憑著她和慕青晏的功夫,估計現在早就逃出瑞泉縣了,哪會如今淪落到來吃牢飯?自己真是豬油蒙住了心,才會聽信這位公子哥的話。
因華昭三人是暫時收押,兩個獄卒搜去了他們身上的包袱和財物,便將他們關到了一處。牢房內空氣汙濁不堪,慕青晏之前出堂的時候,除去了鬥笠和麵紗,這時又趕快拿出麵紗來係上,但仍感到一陣陣渾糟氣鑽過麵紗,直衝腦殼。她打量了下牢房四周,並用腳尖輕輕探弄了番牢房一角散在地上的枯草堆,不意驚起了一窩老鼠。
慕青晏道:“原來鐵麵俠曾說過的官場黑暗果然不虛,這狗官不辨黑白,將我們關了起來,真是可氣。這也要怪華昭,出手不分輕重,嚇昏了那姓孫的,現在我們陷在獄中,也不知幾時能出去。”
華昭也正氣悶,沒好氣道:“你可別賴我,那個小混混是自己昏過去的,我一沒嚇他,二沒打他,跟我有什麽關係。倒是有些人縮手縮腳,不敢惹事,才害得我們落到如此田地。”
表兄揀了個看上去還幹淨的地方,席地而坐笑道:“華昭姑娘可是惱我之前阻止你與那幾個混混打架?”
華昭輕哼一聲,也找了個像樣點的地方坐下。
表兄繼續道:“兩位姑娘不必擔心,如果我猜得沒錯,過不了幾天必會放我們出去,這次算來是有驚無險。”
慕青晏把自己的大鬥笠墊在地上,挨著華昭坐下道:“何以見得?“
表兄道:“如果瑞泉六傑真與官府勾結,那今天在堂上縣衙老爺必早已經重判我們,何苦要等什麽重要人證押後再審?估計這是一緩兵計,拖過幾天必然就放了我們,不了了之。更何況我們當真是什麽都沒做,按理也不該判我們,這也是我為什麽勸華昭姑娘不要跟他們起衝突的原因。”
這後半段話表兄是望著華昭說的,華昭將臉別過一邊道:“說這些沒有用的有什麽意思,現實就是我們被關了起來。如果像你所說縣衙老爺不是跟他們一夥的,而且我們都沒有做錯,那為何還要押後再審?為何還要關我們?”
表兄輕笑道:“你們也太小看瑞泉七傑了,他們也不是浪得虛名的。”
是夜,微風搖枝,浮雲半遮月。縣衙後院的西廂房內,縣太爺正和師爺秉燭下圍棋。縣太爺拈著一枚白子道:“孫家那裏現在有什麽動靜?那位三公子的傷勢如何?”
師爺道:“已派人打探過,好像那三公子還沒有醒過來,不過孫家至今也沒有什麽動作。”
縣太爺沉思片刻,在棋盤的某個位置上下了一白子。
師爺道:“大人打算如何審這樁官司?”
縣太爺笑道:“輪到你了,下完這盤再談不遲。”
師爺盯著棋盤良久,然後丟下手中揣著的黑子道:“還是大人棋高一著,卑職輸得心服口服。”
縣太爺端起棋盤邊放的一盞茶,喝了一口笑道:“我看你的心思早就不在這棋上麵了。”
師爺拱手道:“大人英明,什麽都逃不過您的法眼。”
縣太爺道:“這樁官司我是有心要挫挫那幾位少爺的氣焰,也好正一正縣府的名聲。讓他們知道就算身家萬貫,也不過是一介平民,不得在官府麵前撒野。”
師爺有些憂慮道:“別的倒無妨,可那個孫家不是一般富戶,在官場上也有些門路。”
縣太爺眯起眼睛道:“所以我拖著這官司,就是想看看孫家的態度。如果孫家不發作,那我就殺雞儆猴,滅滅這幾位公子爺的威風。如果他們想出頭,我大可公事公辦,依律論罰。從堂上的供詞來看,孫家這次討不著什麽便宜,若是想硬來,恐怕還會碰一鼻子灰。”
師爺點了點頭道:“大人所言甚是。但狗急了也跳牆,卑職擔心如果這次孫公子傷重,孫家要出氣,怕隻怕…”
縣太爺站起身,走到窗旁,推開半扇軒窗,立時房間內充盈著和軟的夜風,還有園子裏漸次盛開的薔薇的清香。他望了一眼月影參差的園子,側過身對師爺道:“師爺還未看過這個月的抄報吧,孫家靠的那棵大樹,現在也有點不太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