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掌門適才在湧霞廳講的那段話,華昭這會兒回味著是既喜且憂。喜得是天從人願,砸下個這麽好的機會來跟晟水師兄見麵,此番一定要如月楑師姐說的那樣,當麵把話說開了,挑了那什麽窗戶紙。憂的是全門上下上百號人,砸中誰還不一定,這鴨子是煮熟了,但吃不吃得進自己的口還很難說。況且在掌門眼裏,自己一向目無法紀,劣跡斑斑,太後辦法會這麽個一板一眼的莊重事兒,還真難落到自己頭上。
這麽一尋思,就更添了一層憂愁。當下決定與其在這裏跟祝錦夜磨嘴皮子,還不如去師父身上做做文章,哄得她老人家開心了,在掌門麵前吹吹風,興許還有點指望。於是撇下了祝錦夜,心事滿懷地向師父的正房走去。
正房內靜悄無聲,華昭輕輕叩了叩虛掩的房門,見沒人應便打算晚飯後再來。腳剛挪了半寸,就聽到屋內有人說;“偷偷摸摸在門口墨跡什麽,還不快滾進來。”
華昭心中一鬆,眉毛略揚了揚,師父今天看來心情不錯。
推門進去,師父正一臉得色的坐在桌旁寫信,華昭的眉毛又揚了揚,今天看來有戲。遂抖擻起精神,甜甜地喊了聲:“師父,我……”
“華昭你來得正好,我正有一事要找你。”師父截住她話頭,從信上抬起眼,興奮道,“我們幾個老家夥打算讓你們這些年輕輩的出來曆練曆練,約定今年的聚賢雅集各人派一名弟子單刀赴會,比武切磋,比試時間是半個月後,地點就定在唐門。為師考慮良久,打算派你去參加這個比武,順便見見市麵。”
師父口裏的老家夥是幾個同她一樣癡心武學的同好,時不時的幾位各派師尊就聚在一起討論個修習心得,技癢時也開拳拔腿切磋幾招。雖然這每年一次的聚會打打殺殺,江湖味重的很,但卻冠有一個十分風雅的名號叫聚賢雅集。
華昭聞聽此言,怔了怔,趕忙低頭躬身道:“弟子愚鈍,恐難當此重任,還望師父三思,另挑才能卓著的師姐妹們去赴此盛會。”
師父望著華昭的頭頂道:“你若是擔心贏不了頭名,令師門蒙羞的話,倒大可不必。此次比武旨在以武會友,相互切磋交流,輸贏倒是其次。你盡管放心去就是了,即便輸了,師父也不會責罰你。”
華昭抬頭,苦了一張臉道:“徒兒有幾斤幾兩,師父您老人家最清楚,這讓我去比武,丟我自己的人倒也算了,若是連累著損了師父您老的英名,徒兒可擔當不起。”
師父笑了一笑,閑閑地靠在椅背上道:“平日看你這孩子挺機靈的,現在怎麽老繞不過這個彎來啊。為師若沒有個九成的把握,怎麽會派你去參加這個比武?峨嵋派的引鶴年初練功時摔傷了腰,到現在還沒有好,這次比武是肯定不能去了。花重門的絮華前段時間訂了親,現在忙著準備嫁妝呢,也沒有心思參加。去掉這兩人,其他派的弟子都青黃不接,不足為慮。”
她躊躇滿誌地望著華昭道:“所以今年這個聚賢雅集是難得的大好機會,為師十分有信心你能光耀門楣,一展我華章門的風采。”
“可弟子,弟子想去那個乞福蒼生的道場法事,還請師父能幫弟子在掌門麵前美言幾句……”想不到半路殺出個什麽聚賢雅集,華昭覺得這事兒要糟,但仍不死心想要挽救一下。
“你說的是那個不知所謂的法事?我早就跟掌門說過我們江湖人士就該做江湖人士該做的事情,去跟朝裏的那幫閑人湊什麽熱鬧。當然如果愛徒不想去,為師也不會勉強。”師父瞟了一眼華昭道,“正好灑掃的王嬸要請假回去探親,愛徒這段時間也無甚事,不如就接替王嬸好好把門裏大大小小的茅廁清掃幹淨,倒也不失功勞一件,愛徒以為如何?”
華昭咽了口口水,立刻形容激昂道:“師父放心,徒弟此去比武一定將其他派的人打得落花流水,滿地找牙,不負您老人家的厚望。”
師父頷首微笑:“比武旨在切磋,點到為止,點到為止。你這段時間好好準備一番,到時為師等你的好消息。”
三日後掌門公布了參加道法大會的名單,祝錦夜意料之外入了選,喜氣洋洋;華昭意料之中落了榜,黯然神傷。
這世界上的事情多是擰著來的,你越在意就越容易失去,不上心了反倒風也調,雨也順,柳暗花明又見一村。華昭六歲時養的一隻小雞被山貓叼去後,掌門就是說了這句話來寬慰她。然後建議華昭放開胸懷,不必拘泥於圈養家畜,閑時喂一把家雀,野燕什麽的也別有樂趣。
華昭看著麵前自知道自己入選後,就沒合攏過嘴的祝錦夜,歎了口氣,聯想起掌門說過的這句話真是感觸良多,心道以後是否應該把對晟水師兄的那份心放一放,也許這情路會順暢不少。
正哼著小調,歡天喜地搓著衣裳的祝錦夜聽到歎氣聲,從洗衣盆裏抬起頭,眨巴著眼對華昭道:“誰知道掌門會選我去那個道法會啊,如果可以我去跟掌門說咱們倆換個個,你去那道法會吧。”
眼神到位,語氣懇切,但卻言不由衷。華昭早就跟她講過,師父逼她去參加比武會,無緣見晟水師兄了。
華昭複又歎了一口氣道:“好了,就不要再提這傷心事了,我可不想去掃茅廁。”
祝錦夜喜滋滋地往髒衣裳上擱了些皂莢道;“華昭你有什麽信或要緊的話要我帶給你晟水師兄的?”
華昭看著天邊的一朵雲慢吞吞爬過綴滿彩霞的晚空,出了半日神道:“能在信上說的都已經說盡了,不能在信上說的還是留待以後有緣相見時,當麵表白吧。”
華昭近日煩悶神傷,本想看看話本開懷開懷,不想手頭沒有看過的隻有月楑師姐新寫的那虐戀小說。翻了幾頁後,就一頭紮了進去,對字生景,新怨牽著舊愁,牽著虐著整個人就這樣惆悵憂傷了。
祝錦夜抓著捶衣棒的手抖了一抖道:“你這話怎麽聽著有月楑師姐的味兒啊。”
華昭淡淡掃了她一眼:“你一個訂過親的人又怎麽會了解一顆心相思不得的煎熬啊。對了,你的金福哥若是知道你樂嗬嗬要去見本朝兩大才俊,不知該做何感想。”
祝錦夜捶衣服的手停了下來,臉上浮起兩朵紅雲,眼睛晶亮晶亮比天際的晚霞還要絢爛幾分:“那兩人再怎麽樣也難跟金福哥相比,我這次去也隻是去見識一下傳說中的美男是什麽樣子的,我的心此生隻給了金福哥一人。”
華昭的肉緊了一緊,咳了一聲道:“此去天荒山路途遙遠,你的行李可準備好了?”
“哎呀華昭,我正為這個事情煩神呢。平常穿的衣服都灰撲撲的,顏色不夠鮮豔。可今年初就做了兩身新衣服,不夠替換的,要不你把你那兩件新衣服借我穿去,回來後我補你兩頓燒雞怎麽樣?”祝錦夜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衣服也顧不上洗了,拉著華昭替她參謀該帶哪些衣服去。
天邊最後一縷晚霞也溜達到昭明山的背麵去了,深藍色的夜幕無聲息撒滿人間,抖落出三三兩兩清冷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