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三

沒啥可說的,大家都來看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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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山遠闊,山河悠 2

(2013-06-23 23:54:13) 下一個

 

華昭第一次見到柳蔭川的時候,還隻是個話剛說利索的四、五歲孩子。那年冬天,上黨衍老宗主帶著當時剛十歲的柳蔭川在除夕夜不請自來,跑上昭明山來打秋風,這一打就是半個月。

 

上黨衍跟掌門是幾十年來的老交情,成天見湊在一起不是談古論今,就是下棋賞雪,興致來了還拔劍比劃幾招,日子過得很是滋潤。門裏其他諸人都回家過年去了,師父也特地拿了假回老家探親,唯一一個主事的掌門又熱乎辣乎地在敘舊,所以華昭那些天隻能纏著同樣被上黨衍拋之腦後的柳蔭川。

 

祝錦夜頭一次聽華昭提起這段時,大驚小怪地嚷嚷原來你們還是青梅竹馬啊,那麽小就對上眼了。其實華昭那個時候對柳蔭川的印象不怎麽樣。一個不會踢毽子,不會唱兒歌,又不會玩過家家的靦腆男孩,對一個四、五歲女娃娃的吸引力還不如一塊剛出籠的桂花糕。

 

小華昭新鮮了幾天後,發現新來的這個小哥哥一無是處,還不如看山門的大黃狗有意思,便黏著掌門要下山去找師父。掌門天天忙著陪客,哪有閑功夫管這些小孩子家家的事情,華昭鬧得凶了,就臉一板,連哄帶嚇地讓她去找小哥哥玩。

 

華昭在掌門那裏吃了癟,對罪魁禍首的柳蔭川便帶眼不起來。她發現每次自己叫柳蔭川的名字,柳蔭川的嘴角都會抽上一抽,臉上又紅又白好玩地很。於是每天在他眼前淫蟲哥哥這,淫蟲哥哥那地喊得個歡。

 

柳蔭川涵養功夫再好,也隻還是個半大孩子,他不說並不代表不會生氣。終於有一天,這鋸嘴的葫蘆憋不住,十分客氣地對華昭說:“小師妹,不如以後你叫我的表字晟水好了。”

 

華昭望著他,眼角的餘光瞄到他垂在身側,攥得緊緊的兩隻拳頭,眼珠骨碌碌一轉,咧開嘴笑道;“好啊,那我就叫你晟水師兄好了。”可以看得出來,那個時候柳蔭川對華昭的印象也不怎麽樣。

 

雖然兩人的初遇有那麽些不情願,但等上黨衍叨擾完了,要帶柳蔭川回祁門宗時,華昭又有些舍不得。柳蔭川對一眾玩物不怎麽上心,但卻有自己的好處,安靜、隨和,華昭想玩什麽,想做什麽,都和顏悅色地陪著,即便自己不感興趣,也從不說一個“不”字。華昭幾時受過這種待遇?平時都要候師姐們的心情,求著她們才肯賞臉陪華昭玩一下這些她們玩膩掉的遊戲。

 

所以柳蔭川走的時候,華昭抱住他的腰哭得特別誠心誠意,眼淚鼻涕都蹭在柳蔭川衣服下擺上,揉搓得汙七八糟。柳蔭川安慰了好一陣,答應以後會常常寫信給她,華昭才抽抽泣泣地鬆手放人。

 

上黨衍老宗主在旁邊看著此幕,摸著花白的胡子隻笑說:“妙極,妙極。”掌門卻一言不發,背過身鼓搗了一陣,轉回來時兩個眼圈就有些泛紅。

 

祁門宗既是梁國的國宗,弟子自然個個是人中翹楚,端正守義。柳蔭川回去沒多久,便言而有信地寫了封信來。他洋洋灑灑,引經據典,寫了有五張大紙。先謝過了華章門上下多日款待的厚誼,接著感歎此等恩情小輩無以為報,隻有日夜操練,發憤修行,以光耀師門為己任。

 

掌門將整封信念給華昭聽後,忍不住出聲讚道:“乖,乖,才多大一個人,寫起文章來就這樣一套一套,了不得啊。”

 

華昭被柳蔭川掉書袋子掉得雲裏霧裏,撲棱撲棱大眼睛問道:“那晟水師兄有沒有提起我?”

 

掌門又將五頁的信紙從頭細看了一遍,指著最末的一處與華昭師妹共勉的字跡說道:“這不是嗎?”

華昭看了看那七個字,眼神暗了暗道:“寫了那麽多,才提到我這麽點啊。”

 

掌門看著有些不忍,糊弄她道:“別看才這麽幾個字,這可是微言大義,是全信的重中之重,你晟水師兄很掛念你呢。”

 

華昭眼裏的精神頭如期所願地噌、噌冒了起來,掌門接著笑眯眯道:“照理你也應該回一封信,這樣才有來有往嗎。”

 

那時候華昭會寫的字不多,但也繃著小臉,一筆一劃地臨著字帖寫了一封。先記了自己一天的流水帳,左不過吃飯,練功,睡覺,內容單薄了點。就又事無巨細地列了些近日門裏發生的事情,誰跟誰吵架了,誰又跟誰合好了,誰愛跟師父打小報告最討厭了,連看山門的大黃狗生了一窩小狗崽都沒有漏掉。

 

最後搜腸刮肚,實在無別的事好寫,況且也已碼滿了一頁紙,便珍之重之地學著柳蔭川的樣兒,把最重要的一句想念話“與晟水師兄共勉”寫了上去。落完筆封了信口,樂顛顛地把信往司務大嬸那一送,從此以後,華昭的日常作息裏就又多了一項事務。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華章門裏的弟子新茬換舊茬,等也有人尊敬地喊華昭一聲師姐時,她也跟那些大女孩一樣,再也看不上踢毽子,跳房子之流的小孩玩意,而好上了新的一口。這個新的愛好說得陽春白雪一點,就是閨怨傷春,說得粗野村俗一點就是想男人了。

 

華昭是孤兒,從小在娘子軍華章門裏長大,接觸過的男人五根手指頭就可以數完。裏麵除去上黨衍這類爺爺輩的,和廚娘劉大嬸那穿開襠褲的小子這類侄兒輩的,可堪思慕的青艾少年也就隻有柳蔭川一人。自然而然便將滿腹的傾慕之情寄托在了他身上,平時寫給他的信裏便摘抄了些一隻鳥兒合著另一隻鳥兒啼唱,一隻兔子等另一隻兔子一同吃草等等的讓人牙槽發酸的詩句。但從柳蔭川四平八穩的回信來看,華昭的這份心思多半都對付進了溝渠。

 

出過十本情愛小說的月楑師姐於男女感情之事十分精通,是華章門裏兩性感情關係的骨灰級人物。華昭來找她討教寫情信經驗時,便被她一針見血地指出就華昭的情況而言,單寫情書必是死路一條。

 

華昭聽罷,立馬誠惶誠恐地追問了句為什麽。

 

月楑師姐不答反問道:“你最近一次跟你的晟水師兄說話是什麽時候?”

 

華昭歪著腦袋算了算,大前年掌門做壽的時候,柳蔭川陪同上黨衍老宗主來送壽禮,兩人隔著半廳鬧哄哄的人遠遠打過一個照麵,但上黨衍老宗主有事在身,他們隻喝了一口便茶就拔腿走人,所以也沒尋上空說上幾句梯己話。這樣一算,最近也就六年前漕幫幫主孫子的滿月酒宴上,兩人還曾說上一席話。

 

華昭有點心虛地說:“那大概是五,六年前吧。”

 

月楑師姐高深莫測地笑了一笑,道:“六年前你就還是個沒長全的小姑娘,你晟水師兄看著你寫的信,腦子裏想的是六年前的你,這情話如何寫得下手?更何況,信送出去就如斷了線的風箏,究竟那人是看了,還是拿來墊桌角了,你都不得而知。所以情信隻能是錦上添花,沒有當麵挑破這層窗戶紙的,我一般都不建議寫信。”

 

華昭聽後恍然大悟:“那師姐的意思是讓我當著晟水師兄的麵,把信裏的內容說給他聽嗎?”

 

月楑師姐笑得更加莫測,說道:“這挑窗戶紙也有高、中、低三種境界。這最高的境界是不挑勝挑,心中雖想卻口中不說,牽著對方自然而然把這層紙給挑了。這中層境界是似挑還休,口裏說一半留一半,自己先挑起個角,誘著對方把紙給捅破了。這最低的境界就是開門見山,自己把這紙給挑破了。不過這樣一來就好比把自己擺在砧板上,任人魚肉,所以勝算通常不大。不過以華昭你的條件,倒可以試此險招,也許會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就好像師父常說的,招不在好壞,隻在乎出招人的實力而已。”

 

華昭還沒從這一大堆挑還是不挑中繞出來,不過月楑師姐最後說自己有希望倒是給聽出來了,受教地點了點頭。

 

月楑師姐施完了教,從袖筒裏抽出一本封麵花裏胡哨的書,臉上換上了一幅紅塵俗世的笑容道:“這是我新近寫的一本虐戀小說,叫《透過骨頭來愛你》,請多多支持一下,承惠六文錢。”

 

華昭背脊上莫名一涼,默默從貼身兜裏摸出六文銅錢,滑進月楑師姐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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