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關於俄羅斯的話題已經停筆,但幾天來讀友釋出善意,本人愚笨,真誠地理解為鼓勵,這倒也正契合本意,覺得還有些話沒有說完,反正已是過往,便不必保留,讓自己一吐為快吧。
二 十年前的莫斯科,正處在蘇聯解體後的陣痛期,所有的國營商店商品匱乏,貨架子上空空如野。幾乎所有莫斯科人都知道在巿區裏,地鐵站附近分布著大大小小的自 由巿場。在這些巿場人們可以買到幾乎所有生活必須品,而且價格相對便宜,這些商品90%來自中國。可大多數莫斯科人並不知道這商品的批發渠道,人們還慣性 地生活在前蘇聯解體前配給製的畫麵中。但眼前,迫於生活壓力,相當人數的平民百姓不得不加入謀生的人流,在巿場上相互倒著手,將商品價格推高。
有 先知先覺者捷足先登找到商品的來源地。當年北京倒爺(因以北京人為主故稱呼之)將中國貨物通過國際列車運到莫斯科落腳的幾個中國旅館便成了商品批發地,說 是中國旅館,也隻是由當地華僑或留學生出麵租下俄羅斯原有的、經營不下去的旅館再起上一個容易記憶的中國名字罷了,這中間,比較有名的有燕山,索口,莫大 等家旅館。中國倒爺們連人帶貨住進去,一間客房一大半空間碼滿貨包,隻在一角放下床鋪或單一床墊,所售貨物的樣品分掛在牆上,隻要房門打開就算營業。有些 聰明的俄羅斯人就嗅到氣味找上門來,拿到一手貨,回到市場上大賺一筆。
但 在初期倒爺兒們個人運來的貨物質量存在很多問題,我就親見有俄羅斯人穿在身上新買來的皮夾克在雨天脫色,白襯衫被脫色染成黑紅色;再有就是由沒經二三道手 續加工的雞毛製成的所謂"雞毛服",在雨天或過後會散發臭味,等等。一大批次貨充斥市場,使中國貨信譽一度掃地。我們這些每天與俄羅斯人打交道的留學生自 覺羞恥,像被人抓住什麽把柄,抬不起頭,這樣的囧困局麵經過所有華商好幾年的努力,直到我98年歸國時才有所扭轉。
在93、94年前後這些所謂旅館就象中國舊時的驛站,人們遠道而來在此歇腳,出貨,換錢,買上幾樣俄羅斯的土特產,如禮帽,呢子大衣,套娃,相機啥的,再就是原路返回。
94 年以後,隨著市場需求加大,以及俄羅斯航空公司的"灰色通關"被打通,這些旅館的功能放大,成為真正的空運貨物批發地,又由於每個旅館接納貨物種類不同, 被分為大貨和小貨旅館。專營鞋帽手套運動服旅遊鞋等的被劃為小貨,以皮衣,裘皮為重心的被認定為大貨,我便是在這個時期結識了幾位專做皮貨的北京哥們兒, 現在可以稱哥們兒,在當年,人家那叫老板,牛得很。
那
一時期 留學生們所謂的勤工儉學呈多樣化,有點門路兒的就可以給國內公司做商務代表,行事作派比較風光;再有一部份人就是抓住機會給國內牽線搭橋,為那個時期特有 的易貨貿易做白手套,賺取差價;像我們這樣的一無門路二缺機靈之輩,就隻有背包上市場一條道。誰讓咱們窮了那麽久,誰讓咱們也是第一次遭遇自由市場經濟, 麵對這樣一種突如其來的、簡單的獲利機會,年輕的我們是不會放過的。盡管有學業在身,盡管還要顧及顏麵及應付內心的糾結,學習與賺錢兼顧幾乎成了所有留學 生不二的選擇。
原 來的"莫大"旅館(與莫斯科大學同名,便於記憶)因規模太小改遷擴大為"莫丹"(是阿賽拜疆人與丹東人合作開辦),我去"莫丹"旅館進貨時結識幾位北京老 板,他們對我這樣的讀書人表現出直率和刻薄,他們的本意不壞,隻是,也許覺得自己能夠把緊俏的皮貨運到莫斯科屬於創舉,牛B烘烘的樣兒就大了點兒。可在莫 斯科住久了,他們才發現,有錢有貨並不能代表一切,身處異國,很多事兒他們是擺不平的,他們也有很多時候需要我們會講俄語的人幫助。當然,為了這點生意, 我等也都願意與老板們"套套辭",這也算是最原始的攻關吧。
第 一件要我幫忙的事兒就是他們中間有人睡覺"落枕",脖子歪向一側,腫,痛,動彈不得,"不是說你丫是大夫嗎! 給治治吧! "今天的我們已經以朋友兄弟相稱,可在初次見麵時,語氣中的剌兒你應聽得出來。接下來,考驗我的時候到了,我隻用最簡單的"點穴"手法和頸椎複位手法就 讓他立杆見了影,脖子正過來了,痛疼也減輕了,哥兒幾個表示佩服同時賞給我一個,一年多未吃過的白麵大饅頭,對了,還夾了一塊王誌和豆腐乳,那個香呀,當 然,不僅僅因為饅頭夾腐乳,還有就是為了這點兒寶貴的信任。為加深"友誼",我主動為哥兒幾個帶路購物,當翻譯辦護照簽證,辦貨物清關提貨,那時候出力跑 腿兒擔誤功夫,並沒為自己考慮 很多,如果說有,也隻為拿貨時方便些。但是,話說回來,人生在所有時候獲得信任都很重要,比一次性得到酬金重要十倍!
從那時開始,我去他們旅館拿貨便得到了朋友般的關照,對於批發走的慢的貨他們會代銷給我,拜托我拿到巿場甩貨,緊俏的款式我付錢買也會比別人優惠,就這兩條,在當時就讓我比別人賺錢輕鬆些,容易些。當然,偶爾也會蹭到一包醬油膏或一瓶北京二鍋頭啥地。
平 素我去硏究所工作,從旅館拿回的貨就交由夫人銷售,所謂銷售,就是夫人與其他同學的家屬結伴乘地鐵上市場擺攤,辛苦自不必說,偶爾還會被俄羅斯小賊兒盯 上,丟個一樣半樣東西,如若有此遭遇,大半天的辛苦就算白搭。可如果一切順利,這天收入幾十美金還不是問題,想想看,這一天的收入比國內一個月的工資都不 少。
那 段時間,每天晚飯時間就是一家三口兒最溫馨時光,我匯報醫院裏的見聞,夫人講述市場上的趣聞,女兒則搶著描述在幼兒園與俄羅斯小朋友間的交往。和樂的氣氛 就著晚飯的噴香,交織著飄溢出幸福的融融暖意,這樣的感覺何嚐不是人生的一種境界呢,今天想起,那感覺還在,曾經擁有,知足有樂。
這 樣的時光直到95年中,由於中國貨物需求激增,皮貨銷售已從莫斯科輻射到整個獨聯體國家,莫斯科最大的中國皮貨批發中心便從"莫丹"遷至"兵營",這"兵 營"在當年的華人中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它所以叫"兵營",是因為之前它確是一座兵營,由兩橦五層大樓組成,兩樓之間有一塊超過足球場大的空地,大院 全封閉,開張以後逐漸完善,院內有換匯點,餐館,酒吧,遊戲廳••••,一應俱全。
由 於我經常出現在北京皮貨老板中間,並有機會為他們作翻譯,與"兵營"的阿賽拜疆籍女老板貝拉打交道,我便有了進駐批發中心的機會,這在當時可以說是很多皮 貨商人的夢想(當時一個店麵價值五萬美金以上,而且沒有人會出讓),這對我來說當然也是重要轉機,我們也可以把經營規模擴大,把經營方式轉變。今天想來, 這個重要的轉機都得意於當初的信任之爭取! 近兩年時間生意往來,與北京老板們朋友變兄弟,咱身上少了知識分子的酸腐氣,學會了豪爽,平添了仗義,打心底明白了幫人就是在幫自己。
我 擁有了屬於自己的一間鋪麵,盡管我的生意做的最小(不是謙虛),大多時候是代賣朋友們的貨,也就是原地"拚縫兒",可那裏必竟有規模,走貨量極大,沒有風 吹日曬,少些擔驚受怕;我們經常站在自己的陽台看著大院內的運貨車進進出出,議論著,誰家的貨走的好,誰家的貨賣價高,誰家的四十尺貨櫃隻一小時便賣空, 一票便賺上十萬美刀,盡管與自己沒有任何關係,心裏也會跟著高興。
" 兵營"大院每天從早到晚熙熙攘攘,車水馬龍,不斷有加長"卡瑪斯"將四十尺貨櫃運來,三四十人組成的華人扛包隊隻短短十幾分鍾便將一車貨包卸下並扛到貨主 房間。每一層樓寬敞的樓道兩側牆上都掛滿樣衣,買家賣家,討價還價;小偷小摸,伺機下手;雞頭領著俄羅斯姑娘明目張膽招攬生意,真可謂異國的人間百態。
在我98年畢業回國時,"兵營"的生意己開始走下坡路,巿場需求依然旺盛,隻是華商間的競爭在擴大,除了"兵營",華人又開辟了新的巿場,加上俄羅斯政府加強對"灰色清關"的管控,社會治安每況愈下,包括我一家在內的一大批華商清盤回國。
就這樣,在豐富人生的同時,我們也算嫌得人生的第一小桶金,要問有多少,當然不多,但我們很知足,比起那些把性命都丟在他鄉的人,是否應該知足呢? 更何況我實現了出國前的夢想,買了一輛全新的桑塔那2000-時代超人。
祝福你的第一桶金!
寫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