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在日占區出生,上學很晚。
上初中需要到20公裏外的地方去上學。開學了,祖母給他納了一雙新布鞋。父親穿著鞋子走出村口,脫下來放到書包裏,光著腳走到學校,在進入學校前再把鞋穿上。
上高中時曾到當地的一所高中就讀,它曾是50年代省7所重點高中之一,後來出來個國務委員。1990年三角債流動資金緊張時,受人委托,父親找過他要過錢。
後來轉到省會沈陽5中上學,最起碼學俄語方便。
高中畢業高考前,學校保送父親到軍隊院校。當時清華由蘇聯幫助剛建立核能物理專業,學生還可以留蘇,是極其熱門專業。父親從小生長在日寇的鐵蹄下,因此立誌長大報效祖國,希望科學富國強兵,所以特別想學核物理。於是跟學校說,能不能保送他去清華核物理專業。過幾天學校答複說可以保送到清華水利係,留蘇預備生。父親說隻學核物理,學校再未回話。
一個愛好文學的同學,想象那水利建設工地萬人攢動,熱火朝天的景象,正好可以寫出文章來,於是接受了保送到清華水利係。他到清華後,第一年學俄語為留蘇作準備,然後學了6年水利專業, 共7年。中蘇關係緊張,不能留蘇了。改革開放以後,評職稱,長工資都是按畢業年份,他就虧大了。同年入學的4年製大學的,往往是專科升格的學校,工資長了。這種問題反映到國務院,國務院下達了文件,職稱評定和工資改革,大學按4年製算,超過部分算工齡。這是後話。
高考考數學的那一天,沈陽天降多年罕見的大暴雨。雷鳴電閃,聲震環宇,暴雨如注。考完試大家對題,有一道題都沒答好,但認為父親一定能答對。結果受極端天氣影響而分心,父親也沒答對。
後來結果可想而知,雖然父親高考成績平均超過了90分,但是清華核能物理沒有錄取父親。核物理專業是關係到國家安全的核心機密專業,要求學生三代雇農出身,而父親出身是上中農。最後父親到了一所蘇聯幫助新建立的學校報道,此校旨在為中國的核心骨幹大工業培養人才。全套蘇聯圖紙建造的校區,全麵蘇聯教學方式和大綱,蘇聯俄文原文教材,還有蘇聯教授講課,有機會留蘇,也是當時有誌熱血青年的熱門學校。
係裏本年級共有160名學生。第一學期期末考完微積分後,就春節放假了。父親回農村家裏和祖父祖母過年去了。節後回校,發現有人三三倆倆指點他。他很慌亂,忙著全身檢查一遍,看是否什麽農村衣著引起別人嘲笑。後來得知,人們在說,就是他,高等數學全係考第一名,這才知道分數是100分。
當時大學生學俄語的勁頭不亞於今天的學生學英語,因為當時那一代人幾乎全部是為了國家的富強而學習。父親每天用一個小時背96個新單詞; 除了利用走路,吃飯排隊,睡前的一切零碎時間複習舊單詞外,每天背新單詞前再對舊單詞係統循環複習,如此往複,進展訊速。很快同學們就發現了父親的詞匯量積累很快,於是就有意考他。在路上或在自習室裏,幾個同學故意找幾個生僻的詞考他,父親因此就有了壓力,決定背有5萬個詞匯的俄語小詞典。經過2,3年持續的努力,全部背下。同學們送他個外號“小詞典”。這是在我大學將要畢業時,父親的幾位老同學在家裏聚會時提到的。80年代初時,因為我背1萬個英語單詞都很費勁,問過父親背俄語單詞的事。他說是按詞根背單詞,一背就背一個詞根的相關詞,容易記住。另外高中和大學時還是有一些俄語語言環境的。
當然後來中蘇關係的緊張,父親沒有去蘇聯留學。畢業後分配到一所大學任教。因為自然災害,經濟發展放緩,不到一年,學校被合並到外地的其它學校,父親不願意去,進入了當地的工業界。
文革時期,由於武鬥治安很差,出於全考慮,我到了鄉下祖父祖母的家裏躲避。閑著沒事,就和小孩打圓的硬紙牌(Pia-Ji),上麵有古時英雄的畫像。
買的Pia-Ji比較薄,容易被打翻,被贏去。於是,我就到處翻箱倒櫃找厚紙殼。終於從箱子底找到一本記分冊,即父親大學5年的全部成績的校方記分冊。外麵是很厚很硬的紙殼,有著一層紫紅色的布。我高興地撕掉布,讓我祖母用瓢刻成嶽飛,張飛,關羽等頭像,沾紅印水蓋在白紙上,把它貼在紙殼上,再一個一個剪下來,就 成了又厚又重的Pia-Ji了。
我看了5年的成績單,除了很少幾門是“通過”外(應該是考察課,不記成績),其餘全部是“優”,連一門“良”,“及格”,“不及格”都沒有。記分冊不但被我毀了,還撕了,扔了。
10年後,待77年我高考時父親看到我學得這麽費勁,談起他大學時的成績。他是係裏同年級160多個學生中,5年中全優的3個學生之一。80年代,其中的一位全優學生當上了某部部長。父親讓我報的誌願是清華核能物理及北大地球物理專業。
70年代末,當我在大學讀書時,父親再次回校讀中國首次MBA,是被選送到我校去讀兩委一部中美合辦工商管理MBA。我們父子兩人成了同學,父親經常叫我去和他們一起吃飯,他們的食堂夥食好得多。WSZ和他同寢室,每天一起討論,一起吃飯,一起下象棋,我去和他們還一起照了張相。他們是中國第一批懂現代西方管理的人,二汽那個懂管理的那個廠長,後來成為政治局委員的那位就是第一期學員。
80年代末期,父親家搬家,翻出一箱子黃舊的俄文大學教材,上麵一本是“材料力學”。我問這些力學哪一門比較難學?他說材料力學。母親把這一箱子老書賣廢紙了。
僅以此文獻給老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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