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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聞天批周恩來:對外援助不要打腫臉充胖子

(2014-03-30 02:49:41) 下一個

    周恩來和張聞天都是見過大世麵、具有世界眼光和時代觀念的人,外交思想比較接近是很自然的。再加上不知是否出於曆史的原因(張聞天做過黨的總書記,兩人同為延安整風中挨批的主要對象),他們一直都是互相尊重和互相照顧的。

據胡喬木在紀念張聞天的文章中說,1958年中央決定陳毅接任周恩來兼任的外交部長時,曾考慮是不是把張聞天給調開,但周恩來主張把他留下來,說他在外交部搞得不錯,工作仔細認真。在平時工作中,周恩來比較尊重張聞天的意見,生活上也注意照顧,例如一再招呼晚上沒有急事不要叫醒聞天。一次在總理處召開黨組會,劉英和中組部的帥孟奇商量調李一氓當駐緬甸大使,一些黨組成員表示不同意,說他在和大(中國人民保衛世界和平大會)和人的關係搞不好。周恩來也覺得李一氓有點文化人的吊兒郎當,對他當大使不完全放心。但張聞天認為,那樣一位老同誌,又是名人,就不能去緬甸當個大使?何況他做了外交工作後作風已有改進。最後總理還是同意了張聞天的意見。還有個令我一直記掛在心的事,就是1959年廬山會議後沒有見到周恩來對張聞天的批判。開了差不多一個月批張的全國外事工作會議,他隻到會講了一次國際形勢和階級鬥爭等問題,批判了彭德懷,也沒特別批張聞天。因為他一直管外交,張聞天和毛澤東的許多不同看法可以順手拈來,但他並未提起,此後也從來沒有聽到他提過。

張聞天不但同意周恩來的不少外交思想,而且也很佩服他“不知疲倦的工作精神”(這是張常說的話)。由於一些思想相通,所以周恩來受到批評時,張聞天往往表示同情,有時兩人還站在一起。例如1954年日內瓦會議後,毛澤東批評沒有及時突出台灣問題,張聞天就曾私下表示不以為然。1956年國內反冒進時,張聞天也在外交部大講反對鋪張浪費,反對在外援上打腫臉充胖子。後來周恩來遭到反“反冒進”的批判,張聞天不但表同情,而且認為他不應來外交部一再檢討。至於兩人在外交上的看法一致和互相支持,那例子就更多了。

當然也不必隱晦,周恩來和張聞天兩個人之間還是有些矛盾和相互看不慣的地方。例如張聞天就一直認為總理有事務主義的毛病,事情管得太具體,對下麵不放手。特別是他認為,總理對形勢政策研究不夠,也不太重視基本業務如規章製度等的建設;可以花很長時間接見個別記者或中外人士,卻沒時間及時審批一些重要文件如年度總結和規劃等;有時參加使節會議或外事會議的代表等候總理接見,得等上一兩個月,一次等了兩個多月,最後宣布總理沒時間,不見了,讓大家回去。張聞天對這些都很有意見,我也聽見他在部務會議上正式提過。但是反過來,周總理卻認為張聞天有點偏重研究和務虛,對具體工作抓得不夠,特別是對交際工作沒興趣,會見外賓不積極。這最後一點也是張自己在會上挑明並且做了自我批評的。

在我跟他們兩人工作中,對他們都很尊重和景仰。但有一次兩人發生了衝突,我也被卷了進去。這就是1957年初在外賓接待問題上矛盾暴露和總理當眾發脾氣的事。說來也話長。

我們好像一直有個內外有別和好做表麵文章(難免弄虛作假)的傳統,對上邊來人檢查、外頭來人參觀、特別是外賓來訪,都要做好回答問題的應對準備。打掃沿路和參觀單位的衛生,當然更少不了盛宴招待、送禮留念,等等。在我的印象中,這一套在延安整風後就開始了。1944年接待中外記者代表團和1945年接待政協訪問團時就這麽幹過。對外賓接待,建國後特別重視一定要搞得場麵宏大,招待豐盛。周總理和陳老總又喜歡講排場、圖好看,弄得接待外賓的工作,不僅是對外交部,也使一些地方和部門感到不勝負擔,怕接待不周,受到上麵批評。有一次範長江就當著我的麵向張聞天訴苦說,建國初期邀請烏蘭諾娃來華演出,她因為不適應北京的氣候有點傷風感冒。於是總理把他叫去訓了一頓,說:斯大林的掌上珠,被你們當成了路旁草;立即以大姐(指鄧穎超)的名義,送一件貂皮大衣給她。所以有外賓來,地方不知如何接待就請示外交部,有時外交部派一個科長或科員去打前站,竟可在省市裏指揮一切(例如一次在湖北武漢就是這樣)。

對這些,幾位副部長和禮賓司部分同誌都有意見,地方上也有些反映。尤其是張聞天,他認為在外賓接待上規格太高,造成過分的鋪張浪費,也違背國際慣例(如群眾夾道歡迎、請客送禮太濫太豐盛等),並且公開批評,說這和援助外國、支持世界革命不自量力一樣,都是打腫臉充胖子,因此一再提倡進行禮賓改革。也許是乘國內反冒進之風,主管禮賓司的姬鵬飛副部長領人去了一些省市視察外事處工作,回來就讓秘書李頡寫了一份反映接待外賓鋪張浪費的材料,舉了不少可笑的事例,如緬甸文工團訪華臨行送禮中有每人毛皮上衣一件,這是帶回去永遠也用不上的。材料寫成後,姬批讓辦公廳主任董越千修改。他看後不滿意,又批叫我修改,定稿後他才批示辦公廳送新華社《內部參考》發表。

對這件事,從內容到做法,我都同意,但意識到這是針對總理的,因此多了點心眼,除事後報告張聞天外,還特意保留了姬鵬飛的四個批條。張聞天從外地回來,知道這件事後立即打電話給新華社社長吳冷西製止,但吳冷西說不但已經刊出而且也已經發出去了。正好當天懷仁堂有晚會,張聞天遇到鄧小平,建議全部收回這本《內參》。不料鄧小平卻滿不在乎,說反映一點情況有什麽關係,何況還是在《內參》上,用不著收回。張聞天同我商量補救辦法,我也沒轍。而且無獨有偶,正是在這件事的前後,張聞天原先布置禮賓司起草的禮賓改革方案,在征求各方意見後已形成正式文件,張聞天就報請代總理陳雲和鄧小平審批。但陳雲是個謹慎的人,他說這是周總理管的事,還是等他訪問回來再說。在曆時三個月訪問亞歐11國之後,周總理一行於1957年2月6日回國,3月7日在國際俱樂部一次酒會結束後,當著外交部領導的麵(張聞天沒參加),沒指名批評分工管禮賓又在場的姬鵬飛,卻故意指名並不相幹的喬冠華,發了一通脾氣,說以後請客沒錢了就用我的工資。大家心裏都明白是怎麽回事,但沒人吭氣,隻有賀龍和喬冠華跟著敲邊鼓,說他們的工資也可以拿出來。張聞天和外交部醞釀好久的禮賓改革,從此也就束之高閣。據說,直到文化大革命後,中國的禮賓規格才經過幾次改革,逐漸固定了下來,大致與國際慣例接上了軌。

禮賓問題講得這麽囉嗦,因為這是張聞天和我本人在1959年外事會議上挨批鬥時的一條重要罪狀——“反總理”。實際上,根據我的觀察,無論是張聞天還是周總理,後來好像都沒把這當成一回事。他們的關係依然不錯,所以才有一年後陳毅接任外交部長時,正是周恩來主張讓張聞天繼續留任的事。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榮譽學部委員,本文原載於《炎黃春秋》2011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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