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stalia:情智靈性之翼

卡斯塔裏亞,神話中的靈感之泉,生命之源。你賜我以情智靈性,我回報你以詞賦詩文。就這樣,離開了陸沉的故鄉,來到了海外的古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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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人(中篇小說連載之30)

(2013-09-23 20:11:08) 下一個
狼人(中篇小說連載之30)

                     卷三:浮城(續)


走出商廈,忽然感覺饑腸轆轆,這才想起中午沒吃什麽東西。還有晚上住宿的事,也相當緊迫需要操心。這才體會到,在都市流浪,不比在荒野順利多少。

離開了商業街,在街頭小攤買了兩個饅頭充饑,就折向了僻靜的小街陋巷,希望覓到個角落打發一夜。也不知轉悠了多久,來到了一個疑是被繁華都市遺忘的地方。一條臭水溝,把相形還比較規整的街道隔開在後麵,橫在其上有座破爛石橋,似乎是為拾荒者準備的。過了水溝和石橋,感覺就如跌到了下一層。後來我才清楚,浮城本身是分層浮現的。倒不像一艘大輪船,從一等艙到三等艙那樣分層排列,更接近一個個高下停靠的空間站。至於它們如何互相連接,例如就靠水溝和石橋等等,那隻有天知道了。

無疑,這裏是另一個世界。昏暗的街燈下,冷清的左右兩側,模模糊糊地矗立著一些像是倉庫的建築,緊鎖著門,不知是否已棄用。許久才有一輛垃圾車或渣土車,隆隆駛過。遠遠近近也有些黑黝黝的人影,躬著腰低著頭,明顯不願意搭理人,我也就隻顧走自己的。

直到過了兩三個街區,拐角地方才出現了可去之處。那是個類似地下通道的入口,原本由鐵柵欄關閉著,但已被拆毀扯開,鏽蝕的鎖頭依舊掛在上麵。側身進去一看,緊接入口就是條斜形坡道,汙濁的壁燈多數還亮著,猜測這裏是舊地鐵支線的一個通道,因為改建或其它原因閑置了。進去以後,有個奇特的感覺,地道盡管地勢平坦,卻如向下突然跌落了一層。越往裏走,越感覺潮濕,但比街麵上暖和,看來是個不錯的過夜地。已經有人在壁燈下鋪好了簡陋的鋪蓋,用的是髒棉絮、碎布片、舊報紙……但奇怪的是,他們都像要離開的樣子,在那裏忙著收拾。更奇怪的是,有的見到我,還一個勁兒點頭哈腰,連聲道歉說:“這就走!這就走!不耽誤,不耽誤……”

我在一個老者麵前停下了腳步,他相對沉穩一些,不像別的無家可歸者慌張,盡管也在收拾,但東西折疊和擺放得井井有條,滿臉刀刻一般的皺紋,看得出經曆過世麵。他抬起鬆弛下垂的眼皮打量著我,渾濁的瞳仁像厚厚的屏障,見不到任何可稱為表情的東西。

“這位……”沙啞的聲音猶豫著,先發問了,“你新來的?” 

我點頭,同時道出自己的疑問:“怎麽?大夥這是……?”

“‘黃龍幫’稍來口信,今晚這裏有事,要騰地方,”說完,他就轉過身,挾著鋪蓋,揹起一個鼓鼓囊囊的大蛇皮袋自顧離開了。

我沒有地方可去,望著他佝僂的背影,更覺得不可能隨便跟著個誰轉去新場所。素昧平生,初次見麵,就跟隨人家,必招嫌棄。“黃龍幫”是黑幫還是丐幫?更多還是後者吧。現今的黑幫都聲勢煊赫,哪會到這種破舊地道來擺場子?不如尋個旮旯藏身,再見機行事。

繼續往前走去。三三兩兩地,仍有宿夜的流浪者在撤離,個別人還對我投來驚詫的一瞥。眼前出現了一個寬敞的大廳,有台階通向更高的層麵。最上層被封堵死了,中層卻是個不大不小的平台。那地點居高臨下,走在下麵的人不抬頭不會注意到,在那裏過夜應該不錯,即使地道裏發生什麽情況也容易觀察到。撿拾了一些散落各處的破舊布片和舊報紙,我就在那上頭搭了個鋪,和衣而臥,漸漸睡了過去。

突然,耳邊嘈雜的人聲吵醒了我,隻覺得腦後有陣陣冷颼颼的小風。睡眼惺忪一打量,不知什麽時候,平台底下的廳裏已聚焦了五六十號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有,在那裏吵吵鬧鬧,蒸騰上一股薰鼻的氣味,汗液、塵土、腐爛物體、廉價的化妝品……各種味道都混雜在一起。這應該就是號稱“黃龍幫”的丐幫了。正打算躲藏得更隱蔽些,避免底下的人發現我,卻有四五個人走出人群,跨上台階,一步步朝平台走來。準確說他們總共五個人,有一個還在朝向人群吩咐著什麽,所以唯有四人踏上了台階。他們離我越來越近,邊走邊商議事情,估計是頭頭們。為首的是個上年紀的婦人,模樣極其平常,走在街上肯定把她當成普通家庭婦女,但左右兩個中年男子對她十分恭謹。落後一步的男的個子高瘦,也有點歲數,看表情似乎瞧不上前麵兩人的諂媚樣。他們上了平台,發現了我。

“什麽人?”兩個中年人不約而同驚叫著,拉開了要撲過來的架勢,倒是上年紀的婦人處變不驚。

“你們什麽人?”我也跳了起來。

“沒得到口信?”高瘦個子開口問我,看來他還講點道理,遇事先弄清緣由。

“什麽口信?”我隻有佯裝不知。

正相持間,底下廳裏的眾人鬧騰起來,隻聽得一聲淩厲的呼叫:“城管來了!”

此刻剛踏上階梯的那個小頭目也衝平台上喊道:“‘黑龍幫’放壞水!快跑!……”

兩個中年男子對視一眼,問老婦人:“這家夥怎麽辦?”高瘦個子先發話:“帶走!弄不好是個奸細!”老婦人一點頭,他們倆架起我就走。其實他們多餘了,不用抓不用拽,我自會跟他們一齊逃的。落到城管手裏,等於落到警察手裏,聯網一查,九死一生,我就算玩完了。

底下眾人已經撒開了腿,但他們不是往入口,而是奔向相反方向,顯然那裏另有出入口。很快我就不費力地掙脫了兩個挾持者,因為他們自己逃命更要緊。兩個人的步伐本來就很難協調整齊,又加上我在中間,所以一開始我們和那些老弱者落在末尾。背後逐漸響起了城管的哨子聲和擴音器的喊話,隻有加快腳步才有生路。他們顧不得我了,我趁機重獲自由,一氣狂奔之下,從後頭超越到前頭,出了廢棄的舊地鐵通道。

天地陡然開闊。我本有機會奪路而走,離開這幫乞丐的。但在昏暗的街燈下,一眼見到靠燈柱跌坐著一個老婦人,一手護著左腳踝,一邊痛苦地呻吟,看樣子在奔跑中扭傷了腳。我忽然回憶起我母親有次摔倒在庭院裏的印象,不由得停下腳步,俯身問她要不要緊,發現她就是剛才頤指氣使的女幫首,但她隻是一個勁兒擺手。於是我攙扶她站起來,打量四周,看她匆忙奔走的同夥中有沒有身強力壯一點的,能過來搭一把手。

就是這點惻隱之心,一念之差,弄得我陷身“黃龍幫”,趟了丐幫的混水。高瘦個子領著台階下那個男的(他相對年輕)正好折回來找他們的頭領,他一邊將老婦人揹在身上,一邊吩咐手下人將我看住帶走。就這樣,我身不由己地來到了城郊結合部的一處爛尾樓。

走進爛尾樓,也有那種突然陷入低層的奇特感覺。他們暫時把我撂在一邊,先忙著清點人頭,看有沒有落在後麵被城管抓走的,同時察看和處理老婦人腳踝的傷情,然後再來對付我。因為有幾個人沒及時逃脫歸來,他們遷怒於我,一口咬定我是“黑龍幫”的奸細,再三申辯也沒用,竟至到了要對我動刑拷問的地步。那兩個隻顧自己逃命而放掉了我的中年漢子尤其跳得高叫得凶,無非是為了洗刷剛才的怯懦和失職,表明他們不會放過我。

估計這裏是“黃龍幫”的大本營。他們人多勢眾,我無法強力對抗,否則後果很難預料,隻有反複解說,自己隻是路過,剛剛進城,想找個過夜的地方,對兩幫人馬要當麵談判的事一無所知,也沒興趣介入。出了地道,局麵混亂,想溜走很容易,但我沒有,看到有人需要幫助就站住了,那就是證明。看得出,老婦人和高瘦個子有點被說動,但中年漢子之一不由分說就吆喝手下把我綁了起來,威脅要棍棒伺候。他的做法迎合了不少人,引來一片喝彩。

“說!快老實說!說不說實話?”“不說,就揍!”“不見棺材,不會掉淚的!……”

沒來得及對答,“嘶”的一聲,我的上衣被撕破扯掉了。在不知從哪裏拉進電線來的強光燈泡的照耀下,也在眾多大大小小手電的聚焦下,精瘦的上半身軀幹毛發濃厚,特別左右前臂兩簇灰黃色長毛,醒目地裸露著。這立即引起了眾人的驚奇與不安,紛紛議論開了:“這家夥是人是獸?”“野人吧?”“嚇人嗬……”“什麽來頭?”“奇人,異人!”“乖乖,頭回見到……”“哇——”連準備對我動粗的幾個毛頭小夥也愣在了那裏。

“放開他!”這時候老婦人發話了,“除了拳頭棍棒,你們還會什麽?”她轉向了我:“說說吧,到底你是什麽人?”

我懊惱她到現在才開口,怎麽說也算幫過她。這一晚上還是首次聽她講話,她的嗓音比她容貌年輕得多,光聽聲音不會相信會有這把年紀。我掙脫繩索,奪過破敗的衣衫披在身上,簡單介紹了老宅的拆遷與老父的自焚,命案的事隱瞞了,重點是和狼群共同的生活,仙媧掌山裏的經曆也一筆帶過,隻提有好心人收容我養好了病。話畢,想不到當場一片安靜,除了輕輕的歎喟聲,不再有什麽敵意的叫喊或挑釁,相信大家一定也聯想到了自己的顛沛流離,引發了共鳴與同情。

高瘦個湊近老婦人耳語了幾句,商量著什麽,然後他接著問話。

“下一步什麽打算?”

“誤會消除了,那就各奔前程吧。你們走你們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有意話說得帶點江湖氣。

“走?怎麽走?”高瘦個明擺著在恥笑,“你有身份證嗎?”

我搖搖頭,那玩藝兒,匆忙逃離家鄉時就沒帶上。

高瘦個冷笑得更放肆了:“那你有盤纏嗎?”

“我有,”褲兜裏還有幾十塊錢,那是一直小心揣著的。

“哈哈哈哈!”高瘦個索性縱聲大笑起來,“大夥聽聽,他說他有盤纏錢!他也不想想,進了‘黃龍幫’,還能有誰大本事,在自己衣袋裏留著錢!快,找找看,你的錢在哪裏?快拿出來讓兄弟們長長見識,看看錢長的什麽樣!哈哈哈哈……”

哄笑,跺腳,吹口哨……底下人又亂了套,左右圍攏著的人更朝我做著鬼臉。趕緊伸手進褲兜,不用說空空如也。糟糕,肯定是剛才有人貼上身來順手牽羊。丐幫裏多的是小偷小摸的高手,不知找什麽時機下了手。我氣得大叫:“你們,你們中有人給……給拿走了!”

高瘦個繼續著他的冷嘲:“嘿嘿,聽聽,我們有人拿走了!哪一位,哪位朋友嗬,啊?你指一下,好不好?要不,哪位主動承認下,寫個借條什麽的,到時候還人家。大夥說說,‘黃龍幫’是這個規矩嗎?有沒有這樣的規矩?大聲點,我們這位新朋友懂不見!”

等此起彼落的“不是”、“沒有”的喊叫聲平息下來,經過高瘦個又一番言論,我才明白自己麵臨著十分嚴峻的選擇。要不我就身無分文赤條條走人,要不就加入“黃龍幫”。但即便選了後者,幫規仍有要求:新入夥的得“獻禮”。後來我才想起,那類似水泊梁山好漢入夥的“投名狀”。更蠻橫專製的是,規定我的“獻禮”是代表“黃龍幫”同“黑龍幫”去“講理”。所謂“講理”,就是談判或交涉,除了原先兩家的矛盾外,還加上今晚的事件,“黑龍幫”非但沒赴約,還招來了城管,要求對方交代清楚究竟搞了什麽鬼。如此規定,據說是相中了我有文化,文化人“講理”能咬住理(後來的事實說明不止這一點)。當然,說是代表,還有幫裏別的頭麵人物,他們定調子,我發言而已。

我既憤怒,又倍感無力,隻覺得被強關進籠子在任人擺布,遭人奚落戲弄。當時勉強應允,明天一早再給答複——從來不曾有過的累與乏,先需要好好睡一覺,然後才可能開動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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