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高爽的金秋到了。深山裏,層巒迭嶂,開始點綴起嫩黃、深紅、淺褐的大大小小的色彩。它們是一片片一叢叢的樹葉,有些毫不張揚地靜靜掛在枝梢,有些紛紛揚揚飄落在地下。連白色的團團雲霧,也變得輕快而飄逸,不再沉落在山穀底部,而是飛升在山腰以上,不知不覺又匯聚在藍天中,以飛速變幻的形狀,隨著高空氣流,自由自在地飄蕩。
就在這樣美好的季節,傳來了好消息。那天我正蹓完山,空著雙手回來,老遠就看到她在木屋門口眺望。看著我走近,她一躍而出,揮著雙手直嚷嚷:“落網了!落網了!……”還從沒見過她如此興奮,木屋落成時也不曾這樣激動。
原來團夥的魔首已被司法機關擒獲,並判處無期徒刑,其餘幾個幫凶也刑期不等入了獄,可以說分崩離析,蔡妮再無後顧之憂了。我通過筆談,問她消息來源,她答是何姐告訴的。
“你下山了?”
“沒有,從玉米地回來,順路去了窩棚轉轉,正好何姐也在那地方找我,”
“你把她帶到這裏來了?”我立即警覺起來。
“對呀,現在沒事了,不是嗎?”
我沒應聲。這個何姐,從一開始我有點懷疑她是個兩麵光的人物,很可能是她提供了團夥殘餘分子窩棚的地點,但同時又向蔡妮通風報信。否則那些家夥怎麽會找到隱藏在大山裏的窩棚?當然我並不十分責備她,興許當時受到了團夥殘餘分子的威脅,她必須保全自己,畢竟她也向蔡妮通報了消息,沒叫人蒙在鼓裏。但木屋的新所在讓她知道,我不覺得是什麽好事。肯定這當下我的臉色沉下來了。
“怎麽啦?我做錯了嗎?她是我好大姐,同你說過的呀!”蔡妮目不轉睛盯著我,瞳神裏閃耀著焦急和不安。我不想掃她的興,搖搖頭,用眼色表示,沒錯,應當高興。
“那好,我們慶祝一下吧!怎麽,今天沒套著野兔呀?沒關係,我炒兩個雞蛋!……”
當晚,在昏暗搖曳黑煙直冒的鬆明子下,蔡妮遲遲不回自己的小間。她給我講了許多在衛校讀書時的故事,尤其是一次難忘的旅行。她和同年級幾個要好的女生(衛校生基本都是女的)沒帶多少錢就出了門,一路上利用少女的嬌憨和天真的胡攪蠻纏,當然還有姣好的容貌和時新的打扮,迷糊與哄騙了長途車司機、旅店老板娘、年輕的遊客、上年紀的熱心人,到一個相當遠的景點玩了一趟,到景點後又互相嚇唬逗著玩,總之空前絕後的開心。回校後又在網絡貼上照片,大大吹噓了一通,贏得了“無敵青蓉派”的美名。她還告訴我,她們幾個好友又如何捉弄一個暗戀老師的女生,其實她於心不忍,很同情那個女孩,有時會挺身而出打抱不平。
她滔滔不絕講了許多,我也不禁回憶起了自己的學生時代。無意中她告訴了我實際的年齡,比我要小六七歲。她終於沉默了,卻用探究的目光注視著我。
“怎麽不說說你的事?”
我在鬆木桌上刻畫著:“沒啥好講的,”
“講講吧,”她催促說。盡管顯得有點猶豫,但最終還是開口了,語調裏充滿著好奇心,“給我講講嫂子,”
我用筆書寫,介紹了自己的婚姻。不知怎麽回事,同時坦白了婚前和X的那段情。
蔡妮聽罷,無語好久,才幽幽地說:“為什麽真心的愛情,總得不到回報呢?”
我沒回應。片刻,她又說:“問你個問題,可以嗎?”
我點點頭。
“你還相信,世界上有愛情嗎?”
她抬眼望著我,眸子裏燃起了少有的溫暖的火苗。“不,當然不”,那是我心裏深處的答案。但轉念一想,還是別那麽冷酷,讓她保存著僅有的那點憧憬吧,就迎著她的凝視,回報了一個溫暖的微笑。
她抿嘴笑笑,站起身,告訴我,過幾天要同何姐下山,除了別的事,還要替我剪布料,做禦寒的衣服。還問我,還需不需要別的。我刻下一行字,提醒她仍須謹慎,俗話說:“小心撐得萬年船”,不過沒坦露對何姐的懷疑。
回到自己的小間,突然發現,屋裏沒有了熬煮草藥的氣味。難道蔡妮的病已經痊愈,停止了服藥?……有段時間一直沒能睡著,以往的舊事繼續糾纏著。愛,是分階段的嗎?我的初戀,我和X的偷情,我締結的婚約,當時都是真誠的,難道愛非得是唯一,隻有一次是真愛,別的都不是嗎?人生的長途裏,就隻有那麽一次,是真誠的,然後其它都是遊戲,要不就是欺瞞——這樣的看法是否絕對化了一點?或者,把婚約確定的愛奉為第一位,其它的男女之愛則排在第二、第三的位置,根據僅僅是由於前者有法律與道德的護駕,而後者卻更遵守自然天性的法則?但那並沒有依照愛情本身的強度、濃度和純度來作出評估和判斷,所以究竟是否合適?還有,性和愛又是什麽關係?無性之愛可能嗎?那麽,無愛之性呢?……滿腦袋裏,種種想法攪成了一鍋粥。
忽然又回憶起老沐哭天愴地悼念太太的情景。真不應該,我幾乎完全忘卻了妻子和女兒。她們在哪裏呢?還在丈母娘家嗎?我離開她們有多久啦?頓時喪失了時間的概念:半年,一年,還是好幾年了?……更叫我不安的,都想不起妻子長什麽模樣了。
這個夜裏,我亂夢顛倒。先是仿佛參加了一個婚禮,新娘是妻子,但新郎不是我,臨時才叫我改穿禮服站到了新郎的位置上。可當洞房花燭夜,女方竟然變成了校花X,她繼續對我信誓旦旦地表白,這輩子真心愛的隻有我一個。等到纏綿繾綣時,身下羞怯萬分的卻是蔡妮……記不清隔了多少日子,一早醒來,我發現自己竟然又夢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