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彩大千 by 磐磐

潑彩大千

By 磐磐

       幾年前，看過一副很有意思的畫，乍一看是抽象畫，仔細看，好像畫的是一座山峰。濃淡變幻的土黃色塊讓人想到宏偉的山涯，幾抹大片的深綠盡現山間的林木蔥嶸，最妙的山頂上的天空，幾縷翻卷跳脫的淡藍發於山頂，著色不多，天之晴明，雲之奇變卻躍然紙上。看得出它出自一位對色彩和構圖都極老練的高手。抽象畫幾乎都是油畫，它卻不是，好像水彩，卻沒有水彩畫的單薄，又比油畫靈動清越。這倒底是誰的畫呢？ 原來是張大千畫的“加洲夏山”。張大千？ 他不是國畫大師嗎？怎麽會畫抽象畫呢？後來我才知道，我看到的這幅畫在張大千藝術生涯裏意義非凡。它是大千從傳統國畫到潑彩繪畫轉型的第一幅畫，是六十年代他剛從中國到加州時畫的。 那時的大千七十高齡，已是被譽為“五百年來第一人”的頂尖的國畫大師。功成名就的大千為什麽突然在晚年畫起舶來的抽象畫呢？讀了他當時寫的感想才知道他當時走出國門，看到了西方的現代繪畫，有了強烈的危機感。就在他五十年來在中國沉湎於水墨丹青的時候，國門外的世界早已換了人間，一場前所未有的繪畫革命已經轟轟烈烈地進行了快一百年。現代藝術的誕生顛覆了在它之前有關繪畫的一切。隨之而來的是衍生出的各種新流派：野獸派，抽象派，立體派，未來派，等等。畫早已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畫。它們更像是用顏色和線條探索人和世界的哲學體係。脫離了傳統寫實的繪畫仿佛把想象力從籠子裏放了出來，放飛於無際無邊。麵對這樣一番景象，大千歎到“我們必須奮起直追，否則中國繪畫就出局了”。偉哉！大千！能說出這句話本身就是中國“五百年來第一人”。

於是潑彩藝術誕生了，它很像抽象畫，卻畫在宣紙上，由中國傳統的青綠山水衍生而來， 我對大千的潑彩畫情有獨鍾。許多抽象畫色彩紛繁，對比強烈。大千的潑彩用色簡潔：青綠墨為主，沒有過於尖銳的對比，卻出奇地明豔清朗。因是水做的，顏色能像流水一樣在宣紙上浸染，比起油畫，更飄灑不羈，層次交疊。畫麵便靈動通透，有了如霧，如煙的感覺。在抽象畫裏，我看過色之點，色之線，色之塊，色之塗抹，色之淋漓。卻從未見過色之霧，色之煙。這色之煙霧讓他的畫幾乎脫離了畫框的約束，隻要掛一副在牆上，便覺青綠繞粱，嵐氣滿屋。更有意思的是，那畫似乎是會變的，再看一眼時，總覺得畫上的彩霧移動了。所以，他的畫幾乎永遠看不厭。 這樣的感覺和看Pollock 的滴畫作品非常相似。 大千和Pollock，這兩個背景和技法迥異的畫家，竟用他們各自的方法達到了現代藝術的至高境界：激發了觀者的想象和好奇心，讓他們成了畫作的一部分。

如果讓我來評價大千，我會說潑彩藝術以前的大千是一個大師級的畫匠，而潑彩藝術以後的大千才是一位獨樹一幟的藝術大師。大千用中國的水墨丹青將現代抽象畫推向了一個新高度。絕對前無古人。但像他這樣的一代宗師還要後有來著，因為那是真正的影響力所在。最典型的例子是Cezanne，他本身並不多產，卻影響了包括畢加索，馬蒂斯在內的一大批現代藝術大師，成為現代藝術的奠基人。 日月如梭，星移鬥轉，從大千的第一幅潑彩到現在已過了大半個世紀。這期間，藝術界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極簡主義，波普藝術，裝置藝術，沉浸體驗，人們都在爭先恐後地追新，追巧。但是，好畫就是好畫，當塵埃落定，浮華退去，藝術的瑰寶光彩依舊。我相信，一百年後，大千比現在會更享譽世界，他不但前無古人，還會後多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