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瞻周道

是個懶人,但不至於是爛人。故有懶人懶語,權當眷言顧之。
個人資料
文章分類
正文

艱苦篇——我的文革

(2015-02-17 10:28:35) 下一個
艱苦篇——我的文革

父母離家後,我們姐弟仨首先碰到的難題是如何生活,活著成為壓倒一切的大事。以前上有父母又有保姆,周圍阿姨叔叔一大堆。我們根本不知道愁。一旦出事,樹倒猢猻散,這下生活的擔子一下子壓過來,對於我這個九歲(1968年)的男孩似乎無所謂,少年不知愁麽。然而對於比我隻大6歲的大姐來說確實是千金壓身,她要管住本來就生性調皮的弟弟妹妹,還要籌劃生活來源,更重要的她還要表現好、爭取做個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大姐一直是好學生,小學三條杠;後來在中學是全校紅衛兵營營長,毛選積極分子,為此到北京上過天安門觀禮台)。

按照我父親的原話,我大姐是心高體弱小姐的命,我和我二姐從來就是皮皮實實的。所以,撿煤渣倒山芋的活就是我和我二姐的。由於我們是工礦城市,大型電廠的煤炭需要定期供應,為此有專門一個運輸車隊每天為此奔波。運煤的車全是那種解放牌可以自卸的3噸卡車,這種車全鋼鐵結構,光滑靈巧,一般是沒有東西可以剩下的。然而,一地雞毛還能捧起來過秤呢,何況金疙瘩?俗話說,蛇有蛇路,蝦有蝦窩。細心的人會發現,那種卡車後麵活動的一扇(門)下沿有個槽,還要車軲轆上的檔(護)板,這個槽和護板就是我們的救命稻草(食糧)。每天黃昏的時候,我們去車隊停車場等候,車一過來,大家紛湧而至(像乞丐搶食一般撲上去),一人占住幾個車位,劃片包幹,這樣每天不落空;所謂倒山芋,也就是撿紅薯,是到遠處農村去刨地去撿落,刨什麽地?農民起過糧食的地,就是空地。雖說是空地,總有半截地瓜或小紅薯之類留在地裏,農民都不肖去再翻第二遍土,我們就像如今人們淘寶一樣細致翻遍著每個幾角旮旯,有時候總能撿到半籃子地瓜回家。

也許有人要問了,如此乞丐般的生活根本沒有人管?拜托,那時候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都不好過,誰管?政府?全癱瘓了!好,廢話少說。到了冬天,沒地瓜撿,我和二姐也沒閑著。去上山砍柴或挖樹根子,這樣柴火可以自己用或賣給別人。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床,帶上紅薯窩頭(那幾年國家糧食緊缺,隻好用山芋幹替代部分定量;山芋幹除了蒸吃,亦可磨成麵做窩窩頭)走上十幾裏,來到山裏砍柴。若沒柴砍,生氣(一天白跑了);有柴砍,也生氣,少了不合算,多了運不走。我們姐弟倆肩挑人抬,十幾裏路能挺到什麽時候?每逢這個時候,我們總是一路唱著“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我二姐多個時候讓我歇手,她多挑多抬,生怕自己的弟弟累著,今後長不高,家中唯一的男丁有什麽閃失(如今我二姐在我們姐弟仨中是最小最矮的一個)。俗話說,禍不單行,怕什麽來什麽。一次上山,我不小心,一個跟頭翻下去,我的左手臂骨折。二姐背著我拚命往醫院跑。如今一旦有人提起“下定決心”這幾句總讓我想起大雪紛飛她背著我的情景。

石膏讓我停了一個多月,後來為了一點零用錢,我在家幹起了搓麻繩的活。記得小時候無意間聽過父親講當年打遊擊時自己搓麻繩的事。窮極思變,如何搓麻繩的細節我一下子全想起來:我去人家開土方的地方尋找(撿)段節的麻繩,有的長、有的短(短沒事,隻要一虎口長就行)回到家後,拆開麻繩用清水煮一下(別過頭了,水一開就起,為此經常手指被燙出泡),待將打結的麻繩完全舒展開來,再將一頭編織後固定在長板凳上,慢慢地依次打結成辮子(手用力勁要勻),這樣一根新搓的麻繩便有了。多年後,一次心血來潮給太太梳辮子,看到我熟練的身手,太太狐疑的眼光一直盯著,大概猜測我不知梳過多少姑娘的辮子呢。

由於突然巨變,家中沒有準備,父母留下的錢(很少)在大姐手中攥著。大姐一個月拿出15元供全家開銷。這些錢,省吃儉用也是夠了,偏偏到後來有個月錢沒了,失竊了。十幾塊錢難倒全家,一塊錢難倒我這個小(假)男子漢,就是當時的寫照。那時候,大姐二姐通常午飯在學校食堂吃,大姐準備把手中的飯菜票賣了應急。二姐不幹,要我中午到她們的中學一起吃,說這樣或許省錢。於是,我每天中午放學後趕去吃中飯。大姐一般打二個菜,5分素菜,1毛或1毛5半葷半素。每到吃飯,大姐就像約好了似的,總有人找她談事,她一麵談工作,一麵把好菜全放在我和二姐碗裏,輪到她吃時,不是素的就是那不要錢的菜葉湯。幾天以後,我不幹了。我推說天太冷路又遠,我跑路太辛苦。提出回家自己想辦法。

有啥辦法?夏天我存了一些曬幹了的知了殼,把它找出來,一數剛剛100個。知了可是好東西,脫殼之前可以炸著吃,脫殼後可以烤著吃。還可以聽它叫抓它玩(用麵筋沾下來)養著它。殼還是上好的中藥材,賣給中藥店(醫藥公司)2分錢一個。很快,2塊錢到手,這下我可以買許多包子了。

與此同時,二姐也發現了大姐的貓膩,然而真正的我們受憋的貓膩也竟被她拆解了。原來我們一位鄰居(學生)也在中學搭夥,過去他一般吃一個菜(1毛或1毛5分)。那幾天他天天享用2毛的特菜,甚至有時兩個菜。我二姐生疑(她也瞧見似乎一瞬間我們家失竊的一枚像章掛在他身上—轉眼便消失了),二姐氣呼呼地要報案查他。被我大姐壓下,我大姐側麵了解他家一個月給他的定量夥食費後,然後找他談,告訴他,結果有兩個:一、他自己承認,並還錢(這件事便罷);二、或告學校和公安,公事公辦,結果可想而知。他一看低懶不了,隻好承認(原來他一次在我家玩,無意發現我大姐裝錢的機關,就是木櫃抽屜中的暗盒裏)。後來鄰居家如數奉還(索賠)了。

那一年過年,大姐說要痛痛快快過個肥年,采買的活自然是我和二姐的。那年代許多東西憑票還要排隊,我和二姐總是前一天晚上就要去排隊,那情景就像如今紐約的果迷們去搶手機。我們放下籃子壓上磚塊,一晚凍得不在話下。輪到我倆買肉時,我倆對視眼睛一亮,貪心的念頭從心眼裏突突而起。肉7毛8分一斤,大姐的指令是買3斤(一人一斤),我們家當時5張票,就自然指著一塊大的挑(不舍得票作廢),一稱5斤2兩,我們賺了(多2兩)。哈,興高采烈、興致勃勃往家趕,小籃子在我們手上如此輕飄,我倆的腿卻愈走愈重,最後不敢回家,在回家的路上打轉。這下可好,就是你!我二姐埋怨道。我呢,並不比二姐心裏強大。嗨,當時我們要聽大姐的話也不至於如此。這下,老母豬進夾道—進退兩難!我倆一臉愁容、二腿灌鉛,毫無目的地漫遊著,心想,最好等大姐出門不在家,我們就、、、。看著我們姐弟倆提著籃子在小區裏晃蕩,有個造反派阿姨(她平日那個狠——鬥起人來脫下鞋底就抽嘴巴)也眼濕了,她拉起我倆的手,走!別怕,阿姨帶你們回家!



後記:今天是小年夜,這篇小文算是憶苦思甜。發出了,明天痛痛快快過大年。其實,文革給每個家庭帶來的影響不小,悲劇的多。就連偉大領袖也因文革黯然而去。因此文革沒有真正的受惠者。那些如今叫文革好的,大多沒有經曆過,以為是正劇,或是喜劇(不論真假)。出於憤世嫉俗或夢尋桃花源的善意可以理解,但是否要先知道文革是什麽,它給百姓家中帶來什麽?也許這座曆史的迷宮,給千萬個家庭帶來不一樣,這大概是這些人的本意。不過好在曆史不遠,迷宮不迷。我們考試時不常有一句話嗎:難者不會,會者不難。至於我本人或我的家庭一點創傷不算什麽。我和大夥一樣走到今天,並且能夠審視曆史,最起碼如今我們都過得不錯!
[ 打印 ]
閱讀 ()評論 (2)
評論
Guerrilla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金陵故人60' 的評論 : 謝謝!
金陵故人60 回複 悄悄話 往事如煙並未散去,有些難以忘卻的惡夢被刻錄在心上永遠揮之不去。而這恰恰是人生的財富。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