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次尋人故事

我的一次尋人經曆

83年上半年因實驗課輪空，我成了係裏打雜之人。6月上旬的一天，我接到係總支書記的電話，火速趕到校醫院，有事商量。當時臨近吃晚飯時間，我們一行人紛紛趕到（幾乎都是餓著肚子）。原來，係裏一位研究生住院失蹤了。

對於這位跑路先生，我幾乎沒打過照麵。他第一年上基礎課，又是兩個專業。對於叫我參與此事，我不得其解。更搞笑的是，書記叫我負責。（書記嫌我懶，號稱給我壓擔子）沒法，逼上梁山。

我和在場的人員（研究生班長、導師和係裏行政人員）一起查看了他的病曆、被傉之類，他是因肝炎住院，住院期間肺結核複發。有一種藥（忘了名哈），號稱兩病相克，引起他精神憂鬱。壓力之下，人不見了，連校醫院都不清楚哪日失聯的，嗨，這校醫院！接著，我們一起去他的宿舍，在校保衛部門的配合下，打開了他的箱子，衣物正上方有一筆記本。筆記本的扉頁上記載著這麽一句醒目的話：親愛的朋友，當你看到這本筆記本的時候，我已經含笑於天地間了、、、一看日期，走了已經三天了。我們當時轟地全傻了！

在場的我們誰也沒說話，也不知道說什麽。我默默地打開筆記本翻看著：

黃山四千仞，三十二蓮峰。 丹崔夾石柱，菡萏金芙蓉。 伊昔升絕頂，俯窺天目鬆。 仙人煉玉處，羽化留遺蹤。（李白）

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李白）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 輕舟已過萬重山。（李白）

“這小子對李白情有獨鍾噢，想當仙人”，我拿起筆記本楊了楊，然後對係裏行政人員說，死馬當活馬醫，請你們與黃山、廬山的派出所聯係一下，必要時發尋人啟事。但對外絕不能說他死了。

我這麽說，是不想有擴散的意思。甚至，其中黃鶴樓一詩我有意隱瞞了。我知道，他來自武漢，來之前是武漢師範學院的高材生。他必定與那裏有某種聯係。因此，我的第一站便是武漢。

來到武漢後，我先來到他的母校——武漢師範學院物理係，拜訪了他（生前）的老師。跟老師交流，難為我的是，不能告訴他的真實情況。每當任課老師對他的勤奮、聰明讚不絕口又希望得到我共鳴的時候，我總是“嗯嗯”模擬兩可；（實際上他是心裏崩潰，尖子來到我校，本想大秀拳腳，結果基礎課跟不上，著急之下，饑不擇食，盡然不顧自己身體，晝夜顛倒，玩命追趕；得上肝炎，再複發、、、）隻有與係總支書記溝通時我才說了實話。總支書記告訴我，一、他沒有回來過；二、他有個好友在長航管理局，叫XX。按照線索，我找到他的好友，是個陽光健談的小夥子。對於我打聽他朋友的情況一點沒有警覺。他告訴我，二周前他曾收到來信說最近要拜訪他，所以他一直等著、、、。二周？我想，也就是三周前寫信，那時開始籌劃，看來凶多吉少。

線索斷掉了。我再一次與本校聯係，希望出現奇跡。答案是否定的。

我在武漢，像沒頭的蒼蠅，哪裏隻要有一點氣味都會撲上去。這時候我才理解“病急亂投醫”的魔力。好像留給我的救命稻草有二根：一、那首三峽的詩；二、就是 kylelong 《我的廚師老婆》一文中提到沔陽三蒸的沔陽（他的老家）。

然而，何去何從？我暫時一時無法定奪。況且，去三峽的船期每隔二天一次，我就是想去，也是二天以後了。沒辦法隻能給兩地有關人員提前打了招呼。

中國古代有很多智者（慧），俗話說一動不如一靜。我幹脆在武漢小住幾日（抽空去看看武大、華工，岩土所等單位的同學朋友）。

差不多我到武漢的一周後，我接到沔陽他哥哥來的電報：人已回沔陽！

我一口氣差點氣暈了過去，也著實輕鬆下來。按理，人活著我應高興才是，我的任務不就是找到他麽？可以交差了不是嗎？應該高興；我也氣憤，把我們所有人耍了。算什麽英雄豪傑，狗屁！所有的擔心，至少我一周沒睡過一次安穩覺，眼巴巴地希望出現奇跡！

沔陽，這個如雷貫耳的號稱古跡斑斕、文化底蘊豐厚、乃荊楚大地一座曆史名城，沒想到卻是如此破舊；當年的海軍局局長、中山艦艦長李之龍的家鄉交通卻是如此不堪。到了沔陽後居然他哥哥用自行車載我到農村他家（沒有班車）。我見他第一句話（背著家人時）就說，英雄，你怎麽不死了？你猜這位老兄怎麽回答？“你——？咳，沒死掉！尼采說過，人死隻需要一時的勇氣，我看不是這樣，就是不對！死也不是一時就了斷的！”。我騰地火冒三丈，猶如吃了個蒼蠅，搶了（回了）他：“尼采還說，人活著需要一生的勇氣！懦夫！”

接著，他告訴我他的故事：沒錯，他是精心準備去成仙的；為此，他先上廬山探探路，原準備體驗飛流直下三千尺，朝下一瞄，罷了因其膽小；後來想到第二套方案--無疾而終，就直奔三峽而去，一直往上走。到了川東的大山裏，本來是想著哪天沒勁了，走不動了，就自然倒下了。沒想到，當地窮，不可想象的窮：一家子沒幾件出門的衣服，吃紅薯地瓜，大姑娘幾百塊錢就跟著你走。為此，湖北還有其他各地，很多寡居男士就是這樣去娶親的。花幾百元討個大姑娘成為當地一景；當地百姓善良，也誤認為他也是來做生意的準新郎，盡其所能好好招待他，讓他感到慚愧。特別是那些嗷嗷待食的人，與這些百姓相比，自己那點挫折算得了什麽？那麽貧瘠的地方，那麽頑強的意誌，心卻這麽善良，迎接生活勇敢地活下去。看到這，他沒臉，也沒心情享受人們繼續款待。還怎麽去死？（人家已經救他一回了）簡直是落荒而逃。

我聽後再也沒有心境調侃他了。如果不是他親口對我這樣說，又是這個時候以這種口氣對我說，我是怎麽也不會相信居然是窮人的窮，讓他醒悟；有比較，也有了活下去的動力。我不得不相信，農民的小九九（生意經）內透著農民的大愛救了這位落難書生，他命不該絕。（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是後話了）他形容自己當時真是蚯蚓爬石板--無地自容。

為了給他留麵子，我告訴他的家人，我是他的同學來湖北玩順便來看看他。他的家人信以為真，招待我（的確沒吃上沔陽三蒸！）；讓我為難的是，晚上讓我和他睡一張床。（肝炎加肺結核）我有選擇麽？沒有，裝也得裝給他家人看。

第二天一早，我把他帶到沔陽縣人民醫院檢查。檢查指標下來，一切好轉，可以留在家中調養。尤其是轉氨酶一項正常，我甚至都懷疑原先是虛驚一場。也沒有理由再去追究誰是誰非了，我把身上所有的錢留下，讓他買營養品。甚至，我途中車票錢還是在武漢同學處借的。為此，係總支書記大為光火，認為我是凱子。我氣不打一處來，對書記吼，不就一百多元錢嗎，係裏不出，本人還出得起！

從此，我與係書記結上梁子。

 

[閑閑客]

好看的故事：）

[快樂的傻瓜]

挺玄！

[eater111]

再大的英雄也難免有落難之時，樓主是個厚道人。

[白蛇]

近日，接待一半熟麵孔者來加拿大，同濟大學經濟係博導，單身，說是在斯坦福做訪問學者。隻帶了一張中國的國際通用的信用卡。在華人店就餐住宿都是我結帳，因為人家隻收現金加幣。遠道而來，在國內時候答應他會接待那就說到做到。誰知走的時候，把我的六百元加幣給偷走了。在我的不斷催促下，良心發現，給寄了回來。郵費我出，哭笑不得。。。。。。視作孔乙己盜書不為偷。而是“借”，性格內向不好意思為半鬥米而折腰。另外我也要檢討自己，書沒有鎖好，能怪孔先生動手不動口嗎？人性的質疑可以劃上句號了。不過這樣的人是不敢收留了。

[Guerrilla]

回複 '橫塘雨眠' 的評論 : 不好再寫了，簡單說，他很快找到女朋友，雙雙畢業到武漢；再後來南下，現在當官（至廳級）

[橫塘雨眠]

寫得挺生動。還有後續故事嗎？

[coach1960]

名校研究生也不都是精英，這種呆子還是有的，嗬嗬。交友，婚姻都要遠離這樣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