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留校後,接著便是備課教學生。沒想到的是,教師的生涯極為簡單而無趣,不象現在整個大學也市場化了。那時候很少有出門機會。對於年輕教師來說,要麽自己掏錢旅遊散散心,要麽待在學校裏參加科研活動並為此尋找很不多的開會機會。然而,每年一度的大學招生,倒是個“肥缺”,我們稱為公費旅遊。第一年我未爭取(去山東的空軍—我姨夫所在的師當了2個月的“兵”),第二年(83年)我被學校派到徐州,隻招徐州一中的一人,他是全國數學竟賽第一名,這裏稱為“準數學王子”,簡稱王子。我信心滿滿,不就招一人麽?五洋捉鱉也就手到擒拿了,小菜一碟。就這樣踏上了去徐州的征途。
到了徐州一中,形勢不容樂觀。華中工學院(現在應該是華中科技大學)的朱久思院長思路靈活,招生不拘一格。當年三月就已經將江蘇重點中學的校長請到武漢旅遊,因此很多學校的好學生也隨之“訂購”了,像王子,華中方麵許諾入校一年後送到國外深造,而且學雜費全免。我一看傻眼了,怎麽著?這不下馬威麽?農村包圍城市,打外圍戰吧。先是班主任(好在還沒被收買),再加教務處主任(與校長不合),他們一起幫我做工作。學生是聽班主任的,班主任開始把他“雪藏”完全是校方的意見。真正把班主任說通了,她讓我直接和王子談,她敲邊鼓。通過交談,他對於我的影像不錯,而我對他呢?一門心思要他,盡管他不太獨立(自己沒談出什麽思想),我還是把他當作寶貝供著。那年徐州天氣熱,為了此事,我茶思不香,12軍的招待所就我的長途電話最多。為了取得他父母同意,我三顧茅廬、熱心伺候:第一次按王子的建議,專攻他的奶奶。他奶奶和全家是上海人,支援建設到徐州來幾十年,一直水土不服。我就跟她講,江南好,“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白居易)。如此美景能不憶江南?盡管合肥算不上真正的江南。老人喜歡聽“順心”話,我就順著她說,這樣奶奶給輕易拿下;第二關,見他父母,我跟他們說了很多,但我堅持不說華中工學院的壞話,最重的話是,你們想想如果學校足夠有實力,為什麽要把學生送出國培養?我與他們講,北華(羅庚)南蘇(步清)是數學界公認的泰鬥,我們科大一直是華羅庚做係主任,這裏是他和他得意弟子的圈子,科大數學係唯有能力造就王子這樣的數學“天才”,等等一籮筐的話,茶他們家衝了三次。一直把他們說鬆動,稱考慮考慮,我才不情願離開。回去後馬上向學校匯報進展。第三次,就填自願等事我又登門,我知道他的奶奶也施加了影響,順便也跟奶奶說說話。交自願的那天下午,我專門盯著班主任,不願讓煮熟的鴨子飛了。晚上,我跟學校通了報喜電話。至此我認為首戰告捷,那晚我睡了來徐州後最踏實的一覺。
不料想,鏜螂捕蠺黃雀在後。第二天上午,王子的母親匆匆來向我道歉,稱她們將王子的自願在區裏(教育局)給改了。其原因是交自願的當晚,複旦的老師來登門“翹扛”,聲稱複旦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我給他們講的另一半起作用了),而且畢業後可以留在上海,留在上海能在上海立足是王子父母多年的夙願。這一條直擊要害,足夠打動他們家所有的人。我敗陣了。其實我知道科大的學生少,我們在上海的分院那幾年要人都填不滿,因此科大的人去上海不僅容易而且是一點問題也沒有的的。但是,術有術規,作為招生老師,我有權力決定錄那個專業,唯獨沒有權力許諾分配之事,而且我認為也極不嚴肅。就這樣,我告輸了。隻好預祝王子在複旦學好數學,並在上海立足。
那天中午我自帶酒菜上徐州的雲龍山,並在山上大醉一場。學校對於我的處境頗為理解,安慰我徐州曆來是兵家之地,勝敗乃兵家常事雲雲。又對我說,你沒有理由沉淪,到連雲港去。
那時侯連雲港主要隻有2個區。連雲和海州,連雲的一個我很快說通(又是搶華中工學院的),記得他曾問過我一個問題:科大是不是很難進,為什麽比北大清華的分數還高?我對他講是個誤解,科大招生少,平均的分數就高,這樣北大清華的賬麵上的成績就不明顯。清華、北大和科大是一回事,考生能上一所,其它二所也不在話下。(寫到這時,突然想起我的77年高考一文發出後有人認為我是海島上來冒充的,要我到北大、清華補補課。小弟弟/妹妹,你知道不知道三所學校是什麽關係,“窮清華,富北大,不要命的進科大”。這時題外話不多續了)海州的那位是個女學生,本人還好說,父母這關又得要打通。具體步驟和上麵差不多,不再重複。隻是有件事值得讓我講一講。因為去年人大的招辦主任被抓,號稱受賄上億。我的招生碰到如下情況:在她家待母親同意後,需要等她父親回來拍板。那天她父親回家較晚,待我談妥後,已經很晚,過了我住的旅館吃飯時間。那時候經濟不發達,連雲港一到晚上黑燈瞎火,沒有什麽吃飯的地方。所以對方家長要我留下吃點東西。我也沒有推辭,便坐下來。那天吃的是一碗陽春麵,外加兩個雞蛋。這事也就過去了。
招生的事畢,我回家繼續過我的暑假。突然有一天,學校的電話打到我家,招生主任對我講,我攤上事了。有人揭發我在招生學生家裏大吃大喝,人民來信一封到學校,一封寄到江蘇省招辦。主任很著急問我,吃沒吃?我說,吃了!電話那頭明顯“歎”了一聲。感覺到電話那頭很失望。我趕緊把事情的原委對他講了,我對他解釋,那天吃完,我想給錢,但拿不出手,按當時的市價9分錢麵,1毛錢兩個雞蛋。我2毛錢撰在手裏就是怎麽也拿不出來。轉後一想,不行,為對那位學生負責計,我向主任提出我去蘇州參加錄取之行。看來我去直接麵對,比學校出麵好,學校在後不至於被動。於是,我便即刻趕往蘇州。
我們被武警圈在蘇州(薊門?)的一個內庭院(招待所),我們所有活動隻限其中,籠中鳥?嗬嗬,不能外出。若真需要外出,得學校組織出麵請假批準後方可行。我除了向招生組長匯報我的“臭事”外,還要到省招辦說明情況。結果我一去,招辦的人反而跟我道歉起來。據他們講,他們接到信後趕緊去調查,情況是這樣:該女生有個姐姐去年考上徐州醫學院,這次科大老師專程到她家,二女兒也可能被錄取。鄰居嫉妒眼紅,不快活之下便發出了這封人民來信。從調查結果看我是被冤枉了,他屬於誣告,因此我不必為此擔責任。我聽後,心中輕鬆了許多。這樣我錄取她一點問題也沒有了。
拿檔案的那天,我第一個把她的檔案抽出來,複查了一下高考成績,一看沒有任何問題,她的事便告結了。那次錄取爭議最大的是蘇州中學的一位考生,她是全國優秀學生幹部,蘇州中學揚言若不錄取,下次別想再從他們那裏要人。但恰恰她這次考得不太好,招生組長是個很“掘”的人,他非得跟蘇州中學過不去,不想要。我到蘇州後,是三個人一組,另一位好心大姐老師力爭,僵持不下,集體表決,結果投票2比1,同意錄取,組長沒法,硬著頭皮簽字,歎著口氣嚷嚷隻好如此了。想想也真有趣,如果不是連雲港的風波,我肯定不會成關鍵一票,她的命運也就要改寫了。結果,命好趕巧了。
江蘇的考生優秀的很多。其中,南京的一位考生,好像是南師附中的,彈著一手好鋼琴。我看過檔案後記住了該考生。後來學校拍電影,我專門把她找來參加拍攝,這是後話了。
這次招生也讓我學到了一些悟到了一些。最精彩的是,最後會餐,華中工學院的那位負責人,專程到我們桌上為我進酒,並感歎道:沒想到你這麽年輕。我呢,皇城惶恐,賊被抓住了的感覺。
後記:說實在的,為了履行諾言,我把招生的事(上篇)連夜趕出來。這麽急著趕,一是周末我就要出去度假了,總的給出別人“拍磚”的時間,不是嗎?二者也替一些人省省事,別再猜了。我相信,招生的事(上下篇)出籠後,我的真實身份也就徹底露餡了。我相信科大的同學/校友們,會手下留情、替我保密的,不為別的,我還想繼續用“Guerrilla”的身份在文學城混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