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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湯圓 (此文創作於農曆新年前,遲至今日才發)
(2019-02-21 22: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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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就過年了,年後便是元宵節。溫哥華的華人超市各類湯圓琳琅滿目,雖在異國他鄉,也很有過節的氣氛。
我家是南方人,但父母大學畢業後就一直在北京工作生活。那時北京沒有湯圓,隻有元宵。湯圓用的是水磨糯米粉,包出來的湯圓幼滑而富有彈性,用今天時髦的語言就是Q。北京的元宵是用幹磨糯米粉沾水滾出來的,放在鍋裏久煮不爛,哪怕最後幾乎成了一鍋漿糊,元宵裏麵還是頑固不化。父親最喜甜食,湯圓更是他的大愛。但北京的元宵對他來說實在是難以下咽,根本不入其法眼。所以在我的記憶中,小時候在北京過元宵節,吃的都是父親親手做的湯圓。
父親是做學問的,搞學術兢兢業業,嚴謹過人。但他同時是個標準的吃貨,做起美食來也是一絲不苟。早年北京沒有賣南方的水磨糯米粉,連圓糯米都少見,他借出差的機會,從南方背回來一個大約十多公斤的石磨,糯米也是托親戚從上海寄來的。先把糯米泡上一兩天,然後用石磨磨成米漿。米漿裝入麵口袋濾水。濾水是個難題。北京冬天室內有暖氣,如果不能及時幹燥,米漿就很快發酵,成了米酒。那時家裏沒烘幹設備,靠手擰幹也不可能。父親找來一把前高後低的椅子,把布袋放在椅子上,布袋上麵放一個搓板,人坐在搓板上,水便被擠壓出來,流到椅子後麵地上的臉盆裏。於是父親端坐其上,讀著元代農民戰爭史,屁股有節奏地上下左右扭動,白色的米水不斷從搓板下的布袋滲出,然後耳邊傳來潺潺的流水聲。擠出水分後,父親用兩把椅子架起竹竿,把幾個裝著半幹米粉的布袋掛在竹竿上晾幹。那時我家三口人擠在一間不到十四平米的房間內。晚上睡覺,我的頭旁邊就是晃晃悠悠的布袋。餘下的幾天,滿屋子飄著酸酸的米漿味。
米漿晾幹後就成了米粉,但這隻是湯圓大業的第一步。下一步是做餡兒。通常我家湯圓餡子有兩種,豆沙和芝麻。紅小豆要去皮。父親用一口大鍋,把小豆加水煮爛,然後用細孔竹篩(北方稱為笸籮)將皮濾去,剩下的便是無皮小豆湯。接下來就同做糯米粉的程序一樣了:椅子,搓板,臉盆,和一本關於元朝那點事兒的書。
製作豆沙餡的最後工序是炒。父親從通縣買來上好的豬板油,將大油熬出後,按同比例與白糖和豆沙混合,用小火炒製。炒製時間較長,其間須不斷翻動。父親一手拿著鍋鏟,一手拿著書,站在爐灶前邊炒邊看書。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放一些自製的糖醃玫瑰進去,稱其為改良版。玫瑰是他在夏天親自去妙峰山采來的。他說采玫瑰不能早也不能晚,一定要在清晨時分,玫瑰半開時采摘。
芝麻餡就要簡單一些。上世紀的七八十年代,北京是沒有好芝麻賣的。安徽的芝麻好,父親就托在安徽生活的外甥買好後寄到北京,然後炒熟並用石磨磨碎。父親說芝麻不能磨太碎,否則油就出來了。豬板油要先除去纖維,拆成小塊,也是按同比例與白糖和磨好的芝麻揉捏混合均勻,無須再炒。
那時家裏是沒有冰箱的,父親把所有的餡料裝入數十個鋁製飯盒,放在北麵的陽台上冷凍,需要時便拿到屋中。
楊氏湯圓在親戚、朋友與同事中一直是赫赫有名的。過年時受邀到我家來吃湯圓乃是一大樂事。很多人也想拜師學藝,父親倒也毫無保留地傳授。但每次吃完他人的湯圓後,他都悄悄地告訴我,實在是不怎麽樣(原話)。我笑問他是老師不行還是學生不行,他回答:"關鍵還是看有沒有用心去做。"
元宵節又要到了,父親卻已不在,楊氏湯圓的味道也成了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