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是影的高中同學,七年多來,一直在追求著影。黎的父母都經商,他的身上也有著一股商人氣息,影那時就笑他滿身銅臭,而如今她才發現錢是如此重要,所以再見到他,她對他不是那麽反感了。黎也算是影的媽媽的一個學生,不管這是不是接近影的理由,他時常來看望影的父母,帶他們去醫院,幫他們找本地最好的醫生。影非常感激他,這也讓她為離開父母到明的身邊工作而心生罪惡感。春節那天他來探訪,給她的父母帶來許多禮物,臨離開前,他來到影的房間,留下一個鼓鼓的信封,說“我知道你看不起這個,可是伯父伯母需要它,就算我借給你的,你將來什麽時候還我都行。”然後不容她回應,就離開了。影淚流滿麵,自從父親患病後,連他們一些親戚的都有意的回避他們了,她感到自己和父母仿佛在一葉小舟上飄蕩,周圍人情冷暖紛呈,而隻有黎一直在關心他們。
春節過後,影回到公司,又開始了朝九晚五的日子,為了多些收入,她找了一份周六的工作,在一家電訊服務公司做一天的接線員。一周工作六天,晚上回到那間狹小的公寓,她疲憊的躺在床上,象是一片要枯萎的葉子。生活中愛情已經成了奢侈品,她感到明帶給她的溫暖開始一點點低擋不住現實的寒冷,尤其他也許不久就要去遙遠的美國讀書,影所期盼的生活離她那麽遙遠。
一天,在上班時間,影意外的收到了一個來自黎的電子郵件,她想一定是她的媽媽告訴了他她的郵件地址。“影,你還好嗎? 今天帶你父親去醫院,醫生說他的病情有所控製了,告訴你這個,希望你心情輕鬆些。”署名是一如昨日的黎。短短幾行字,影感到這麽多年,她的生活裏無論是陽光燦爛還是霧霾陰雨,黎總是遠遠的站在那裏關注著她。她回想他的模樣,其實他也沒有那麽可厭,雖然不愛學習,僅僅勉強讀了一個專科,可是她這個讀過名牌大學的人又如何,不是也一樣賣力的為幾鬥米低下清高的頭,而且還遠遠不如他的收入多。影知道媽媽希望她能夠和黎走到一起,她自己想一下都覺得害怕,她是多麽注重精神交流的一個人,居然在想那個滿腦子隻有應酬活動的商人是不是合適的結婚對象?
春天似乎就要結束了,這個北方的城市永遠是春脖子短,夏日帶著炎熱和暴雨提前到來。 明終於等到了他夢寐以求的博士錄取通知書和全額獎學金,那是一所非常有名的大學,影由衷得為明驕傲, 夾雜著心底處一絲隱隱的憂慮。那天他們兩個開心極了, 明說一定要給影買一個她喜歡的東西, 他們一起去逛了幾個商店, 最終影選了一個簡單的白金戒指。 晚上回到明那間宿舍, 吃過簡單的晚飯, 明給她帶上戒指說, “你要要記住啦,隻要帶上, 你就被我套住了,不許逃掉啦。” 影端詳著那個細細小小的戒指, 一臉的甜蜜,她聽見明在耳邊低語, “影, 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你要等我回來娶你。” 影終於流淚, 明溫柔的用手梳理她的亂發, 影從無聲的淚流變成止不住的啜泣, 單純的明哪裏懂得她沉重的心事? 在明麵前, 對她父親的病情,她一直都是輕描淡寫。明並不知道嚴重程度, 而且他知道了又能如何, 她不想去拖他的後腿, 他應該有更好的未來。
分別的日子一天天靠近, 影辭去了程序員的工作, 隻要明離開這裏, 這個城市於她就毫無意義, 她不想再留在這裏, 她需要回她的家鄉陪媽媽一起照顧病中的父親。 在明的要求下, 她隨他去了他的家鄉, 見了他的父母, 他還想去影的家見她的父母, 但影托詞來不及去而搪塞過去。每個夜晚, 明擁著影入睡, 偶爾半夜醒來, 他會喃喃的對影說, “真得不舍得睡著, 睡著就看不見你了。”影試著問, “如果有一天你永遠見不到我了呢?”他就笑,“又說傻話了,不是?怎麽會呢,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分別隻是暫時的。” 影不語了, 她的心在無邊的夜色中下墜, 墜到無底的深淵, 而單薄的明無力拉住她。
明離開後, 影向留在這個城市工作的其他同學告別後, 拖著行李回到了家鄉。在黎的幫助下, 她在當地的一所大學謀到了一份輔導員的職位, 每天和陽光單純的大學生往來, 她的工作非常清閑輕鬆。 她父親的病情已經穩定了, 但依舊需要定期的腎透析, 花費的醫療費已經上百萬了, 他工作了一輩子的國企已經倒閉了, 原本可以報銷的微小的一部分費用也要從自己的口袋出了。黎依舊不遺餘力的幫助著影, 每個周末去她的家裏做些體力活, 影的媽媽對黎的評價也越來越高,“黎真是個好孩子,這麽多年對你一心一意的,而且他家裏的條件那麽好,人也踏實肯幹。影啊,你要好好考慮啊。” 誠然,黎是讓她感動的,可是她對黎並沒有多少感情, 明才是她愛的人。 “我對他沒有什麽感覺。”影心不在焉的說,“影,你還在想著那個明嗎?你不要太自私了,你要是出國走了,你爸爸怎麽辦?”影媽號哭起來,“我為什麽不和你爸爸一起得絕症啊,我們死了,你就沒有累贅了啊。”影感到內疚極了,這樣的矛盾讓她痛苦。
冬天來臨, 一日,黎一臉神秘的說,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你會喜歡的。” 影上了他的車, 任他開出城外, 來到一片綠林成行的地方, 四處是漂亮的二層樓房, 他們走進一棟靠近湖邊的房子, 房子還沒有裝修, 但從格局看, 非常寬敞舒適的。 黎問, “你喜歡嗎, 要不要你來選擇室內裝修?” 他動情的攬著她的肩膀說, “我這人嘴笨,不會什麽甜言蜜語, 我隻希望能盡最大的努力給你最好的。”
影決定要結婚了。在明離開不久後, 她常常想對明提到分手的事情, 可是又說不出口, 她還是愛他的, 隻是走到一起太難了, 影不忍心讓他難過, 她想就在大約明期末將近的時候, 直接告訴他, 她要結婚了, 就這樣和明的一切就結束吧, 縱有萬般不舍, 又能如何?
在大洋的彼岸,那個東北部的城市, 飄一場大雪猶如吹一陣風那樣稀鬆平常, 明豎起大衣的領子, 抵擋一點冬日嚴寒的風, 推開圖書館的大門, 向自己的住處走去, 腳底下的雪嘎吱嘎吱的響著, 腦海裏盡是影甜甜的笑臉, 他的心底暖洋洋的。 終於考完試了, 留學的第一個學期總是最艱難的, 在他最忙亂的日子裏, 影是那麽善解人意, 從不打擾他, 也沒有什麽抱怨。 還有一周他就可以看見日思夜想的影了, 明悄悄定了回國的機票, 他想在影出其不意的時候出現在她麵前, 他多麽想擁她入懷, 慰藉彼此四個多月的相思帶來的煎熬。
回到租住的地方, 桌子上放著一封信, 是影的字跡, 明好奇的打開, 展開信紙, 隻有一行字, 明, 我要結婚了, 我們就結束吧, 你值得更好的女孩去愛你。明感到腦袋嗡嗡作響, 心裏在發抖, 外麵的嚴寒猶如也穿透了他的心底,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這真的是影的信嗎, 他說過他要回國和她結婚的, 難道她這麽快就變了嗎? 他慌亂的在抽屜裏翻著, 找出一張電話卡, 他要馬上聽到影的聲音, 聽她解釋究竟發生了什麽。
明不知道自己撥了多少次, 止不住發抖的手才撥對了那串長長的號碼, 在焦急的等待中, 終於聽到了影了聲音。 明說, “我收到了你的信, 怎麽回事?” 沉默了數秒, 傳來影淡淡的聲音, “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無論如何, 我是要結婚了, 我們就這樣分手吧。” 電話掛了, 明的眼淚湧出, 很快他拿出電腦, 他要改回國的日期, 再等待一周太久了, 他要馬上見到她, 一秒鍾的等待對他都是折磨。
影跟著黎忙碌著裝修新房子, 看著他指揮著工人搬運木板, 燈具。 很快就要完工了, 影看著周圍, 彩色的大理石廚房, 暗紅的木地板, 淡黃色的牆壁, 在陽光下熠熠閃爍著的水晶吊燈, 這裏將是她和黎的新家, 和明的一切將會永遠變成過去。 影的父親就那麽一直維持著, 醫生說就這樣好好的照顧下去, 他可以堅持十幾年甚至二十年, 影的媽媽終於漸漸有了笑容。除了將永遠失去明, 影覺得自己的生活還是美好的, 畢竟黎是愛她的, 影想她會做一個賢惠的妻子, 讓她周圍的人都因為她而有快樂的生活, 當然除了明, 明將永遠是她心底裏的痛。
明在收到信後打來的電話隱隱的讓影感到不安, 她不堪去想像他的震驚和傷心。幾天後的一個下午, 她收到了明的電話, 他急切的要她到附近的一個旅館去, 影預感到了, 可是沒有想到他會這麽快的回來。也好, 她想, 把一切說清楚, 以後心裏也會好受些。
她匆匆向明說的旅館趕去, 來到明訂的房間門前, 心裏忐忑不安, 興奮和痛苦一起湧到心頭。門開了, 明站在她麵前, 一把抱住她, 不由分說把她壓在床上, 粗暴的親吻著她。他顯然已經幾天沒有刮胡子了, 嘴唇探索之處留下絲絲辣痛, 影奮力推開他說, “明, 對不起, 我真的要結婚了, 我們真的走不到一起。” 明不停的流淚, 他抓住影的肩膀急促的問, “你真的變了嗎? 還是我哪裏沒有做好? 你讓我知道好嗎?” 影掙紮著, 看到明這樣, 她想明流的是淚, 而她的心裏滴著血, 她不願意他是這個樣子。她說“你哪裏都好, 錯的是我, 你要是為我好, 就不要這樣執著了。” 明鬆開手, 咆哮著, 一拳砸到牆上, 然後伏在那裏痛哭失聲。影打開門, 匆匆逃掉了。
明倒在床上,呆呆著看著天花板,前幾天還在憧憬中,而現在竟象墜入冰窖一般,他依舊感到難以置信,他朝思暮想的影會變化得這麽快,在這幾個月裏,無論發生了什麽,他都要明白。中午,他按照影的寄信地址找到了她的家,當他滿臉憔悴的出現在影的父母麵前,影媽立刻就意識到了什麽。
“你是明嗎?進來吧。”她漠然說,明怔了一下,雙手不由自主的搓著,一時不知該先從哪裏說起,倒是影的媽媽直接了當的說,“找影吧?她上班去了。她快要結婚了,女婿是她的高中同學,你們還是不要再見麵的好。”
明站在門邊,猶豫著,終於說“噢,是這樣,我就來這兒祝福她,請你告訴她。”
“那謝謝你了。他們會過得很好,我們那個女婿啊,很會照顧人的,能力也強,知道玉西路嗎?那條街上的店鋪幾乎都是他們家的。。。”影媽一說到黎就眉飛色舞,逢人就誇。玉西路,正是那個旅館所在的街道,寬闊繁華,明感到心中苦澀,勉強應承了幾句,告辭了。
而影在接下去的每一天, 都會打電話到旅館的前台, 詢問明的情況, 得到的回答是客人還在, 影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去見明, 可她還是努力忍住了。 到了第四天, 她終於得到客人已經退房的回答, 那天她推掉一切工作, 來到明住的那個房間, 倒在那張床上, 放聲哭了一場。 她在心裏不停重複著, 明,我是永遠愛你的。 明, 還能再見到你嗎?
列車上,窗外遠處的山丘連同路邊的林樹飛速向後退著,明坐在狹小的一角,臉上時不時有淚光泛起,這暗淡的燈光仿佛給了他逃遁的地方,回想起她先前的千般好,他整個人似乎都沉在悲傷裏,再多的淚水也流不出內心的苦楚。列車離影的家鄉越來越遠,而他也漸漸心生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