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哥坐在辦公桌前,凝望著窗外,筆從手中彈起,輕巧的騰空,轉了幾圈,又穩穩的回落到手中,不知把筆翻騰了多少個回合後,嘎然而止,西哥仿佛想起了什麽,眼中亮了一下,又很快黯然下來,隨著一聲歎息,唉,明天究竟該送什麽給西嫂才好啊。這誰發明的情人節,生生給多少大老爺們出難題啊,他心裏懊惱的想。
西哥年輕的時候壓根兒沒有聽說過這節日的。回想當年,自從大二時候在圖書館遇到西嫂,每天都是情人節,哪裏需要一個節日來慶祝呢,如今大兒子上大學離開家了,二兒子也是妥妥一枚學霸高中生,眼看又要回歸二人世界了,西嫂對他的抱怨卻越來越多,也許是中年危機或是空巢恐懼,總之,一切的不開心最終都會算到他的頭上,於是西哥在家時候,唯老婆馬首是瞻,即便如此還是常被數落。唉,這女人啊,就是不能閑著,一閑著就會整些事鬧心,西哥邊想邊拽出午餐包,向餐廳踱去,那裏正一篇歡聲笑語。
西哥在南加這家公司已工作多年了,高科技公司總是亞裔成群,這世界也真是小,兜兜轉轉,多年前認識的人又遇到一起共事,這不老夥計老程和小白正坐在桌前等他呢。
“西哥,打算送啥給老婆?” 小白甕聲問,邊夾起一縷麵條往嘴巴裏送,老程也抬頭望他。
“咋?哥幾個也在犯愁?” 西哥拉過椅子坐定,心裏直樂,“你們呢?”
“這不正說著嘛,考慮是不是給她買個包呢?” 小白低眉說,眼睛沒怎麽離開飯盒,西哥順眼漂過去,也打開自己的,飯香襲人,倆夥計鼻子賊靈,立刻看過來問,“西哥帶的是什麽啊,聞著真香。”
“不知道,老婆放啥就吃啥。” 西哥說,“哎吆,老婆要是給你放點鉈呢?” 另一組的李姐笑盈盈的走過來坐下,“這個不用擔心,外語係的,文科女一枚,懂什麽鉈呢。” 西哥說對李姐說,“咋,明天送你老公這個?” 眾人笑。
“小白,對包的了解方麵,你肯定不如你老婆多啊。我就送過包,可被數落慘了。” 西哥望著小白,“差不多兩千的驢包,高興了幾分鍾,人家就開始在網上查價格,比較來比較去,結果發現我買的包不劃算。” 西哥繼續說,李姐,老程和小白看著他,饒有興致的聽。
“然後下午開車一個多小時到商店退了,白費我半天功夫也算了,最冤枉的是,她說我根本就沒誠心送包嘛,明明知道她是很節約的人,害她白費了一天功夫。” 西哥正說著,老程嗬嗬笑了。
“給老婆買過項鏈,鑲鑽的,也是被老婆退了。” 老程邊說邊搖頭。
“你老公會送你什麽呢?” 西哥問李姐。
“沒什麽好送的,已經告訴他了,什麽都不許買。” 李姐蠻不在乎的說,“都是小女人心態,喜歡什麽自己買唄。”
“你不在乎?你這脖子上掛的是去年老公送的吧?我可是記得你去年顯擺過的,什麽蒂凡尼的牌子?” 西哥戲謔道,李姐低頭看了一下說,“嗯,要不然今年不許他買什麽了呢。”
大家七七八八瞎聊一氣,飯後什麽結論也沒有,不過西哥心裏倒是順暢了不少,坐下後心定氣閑了很多,還有大半天時間呢,說不定一會就突然想到了,再或者大不了什麽都不買,反正橫豎都是被數落,回家坐在電視前一下就忍過去了,西哥這麽想著就開始可惜早上想東想西浪費掉的時間了。
西哥可是熱愛技術的人,要不然當年也不會從北方那個城市的電力局辭職離開。那時剛大學畢業,年少氣盛,還有一大堆夢想不曾嚐試,還有許多豪情不曾釋放,結果就開始了喝茶讀報的日子,清晨他常常在那個狹小辦公室裏,燒一壺開水,給老領導泡好茶,快九點半,老領導陸續到了,煙霧繚繞中,聽他們鋪說些陳年舊事,西哥那時覺得自己再呆下去就要生俎了。偶爾一次去北京出差,感受到了九十年代初出國的熱潮,於是他也跟上這股熱潮,先是去了新加坡,後又來到美國,輾轉了幾個地方,才安定下來了。回首過往,當年和他一起進電力局的不但沒生俎陳腐下去,反而個個高升了,遠離了做技術的一層,房子票子隻會比他多,偶爾西哥也會惆悵,但他卻不悔,即使再來一遍,他依舊會如此選擇。
“喂,還不回家準備準備去?” 老程在他辦公室門前一拍而過,西哥抬起頭望去,隻看見他背著包的身影。哦,都六點半多了,看著窗外天邊處一筆濃厚的晚霞,西哥徒然想到這送什麽給西嫂的靈感一直不曾來敲他的腦殼。他合上電腦,拿起包向停車場走去,總不能學老美,啃老婆一嘴巴,向她說我愛你吧?那肯定不成,老婆得以為他神經出問題了,一句我愛你還不如給她一包泡鳳爪來得痛快呢。
飛馳在高速公路上,西邊紅日的餘暉灑進車裏,西哥迷起眼望向前方,晚霞正抹在天邊,頭上方似乎隱隱現出月亮的影子,西哥想要是西嫂坐在身邊多好,她最喜歡看落日夕陽,剛結婚時居住的胡同巷子裏,旁邊就是個菜市場,一年到頭到處飄著爛菜葉子的味道,即便如此,每到夕陽西下,西嫂還是能品出些蔓草斜曛的意味。一想到她,西哥心裏又有些失落,也許西嫂期盼著明天會有什麽呢,也許他應該衝下高速,到幾個大些的商店轉一轉呢?正思忖猶豫著,高速公路的出口過了一個又一個,下高速的意願也越來越微弱,等到他到家附近的路上時,已經無可猶豫了,附近隻有一排老美超市。
到家後西哥關上車庫門,心一橫,一把推開門,大踏步走進家門,西嫂正仰在沙發上,腳搭在茶幾上看電視劇,“吆,大CEO回家啦?這都七點多了,整天把自己搞得像個多大個人物似的。”
“那是當然,你們缺東少西時,伸手就可以向我要,我向誰要去?” 西哥說著,心裏卻有些發虛,“自己熱熱飯,趕緊吃了。” 西嫂吩咐道,她似乎沒意識到明天是什麽日子,西哥心安了些,前年沒送什麽,去年沒送什麽,今年也許她習慣了。西哥熱好晚飯,狼吞虎咽著,房子裏除了電視裏傳來的聲音,就是自己嘴巴裏的咀嚼聲,自從去年九月老大離開家去上大學,家裏就清靜了許多,沒了和老大的嬉笑打鬧,老二也安靜了許多,每天回家吃過飯就躲到自己的房間裏,問他一些學校裏的情況,他都懶得搭理。也難怪西嫂多了許多抱怨,西哥想,自己每天朝八晚七的日子,都沒有多少時間陪她說話。於是西哥吃完飯就坐過去,陪西嫂追一會劇,和她一塊同仇敵愾的咒一咒劇中的小三,感慨一下原配的委屈。
夜已深,西嫂洗漱完畢開始在臉上劈劈啪啪的拍,抹了一層又一層西哥叫不上名也懶得知道的東西,然後對著鏡子憐惜自己,“四十五歲了,也難怪白頭發也多了,臉龐也耷拉了。” 西嫂歎氣說,“哪能不會呢,人總不能永遠都是二十歲。” 西哥說,“唉,要是你的倆眼帶自動過濾的美顏功能就好了。”西嫂笑。月光透過百葉窗瀉進房內,西嫂的輕鼾從耳邊傳來,西哥卻睡不著,他幹脆坐起來看著熟睡中的西嫂。似乎很久沒有仔細望著她了,朦朧月下,西嫂睡的恬靜安穩,頭發散亂著,一縷縷白發藏匿期間,在月光裏泛起別樣的光澤,西哥登時有些心酸,這是那個當年猶如櫻花般的姑娘,如今陪著他變老,他有什麽理由讓她有一絲委屈呢。
西哥輕手輕腳走下樓,小心地拉開門走到院子裏,四周靜悄悄,夜涼如水,月光穿過樹葉灑在地上一片斑駁,西哥走過側院鑽進車裏,他想前年沒送什麽,去年沒送什麽,今年一定要送些什麽了。雖然已是深夜,還是有不少車輛奔跑在路上,會不會有誰也像自己這樣,大半夜的去尋找老婆也許會喜歡的東西?西哥想。等他到達一個的商店群,看著諾大的停車場裏稀稀拉拉的車輛後,他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魯莽了,看了四周,隻有一家CVS還在營業,他隻好走進去,轉了一圈失望的往回走,突然眼前一亮,看到了幾束開得正豔的紅玫瑰,旁邊的架子上端放著幾個晶瑩剔透的水晶花瓶,這漂亮的花瓶可以送給西嫂那顆不老的少女心,玫瑰花嘛,也總是有些愛的意味的,這麽想著,就開始懊悔自己,怎麽會這麽傻,沒想到這個呢。西哥選了一個最大的水晶花瓶,量瓶買花,西哥一下買了三束,得有幾十朵玫瑰了。當收銀員笑眯眯別有意味的看著他,把花遞給他時,西哥心裏有些赧然,似乎許多年不曾送花給西嫂了。回到家後,西哥洗剪好,端放在餐桌上,兀自欣賞了一會,才走上樓,感覺終於卸掉一樁心事,他小心躺下,一會就沉沉睡去。
當樓下抽油煙機的噪音把西哥從夢中拉出時,晨曦已映亮了大半個房間。西哥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後悔,奔五的人,兒子都快要買花泡妞了,自己居然買了那麽誇張的一大瓶花送老婆,西嫂在樓下指不定多笑話自己呢。西哥漫不經心的走下樓,一股香氣撲鼻而來,可不是花香而是西嫂烙的餡餅香,在柴米油鹽前,所有的花前月下都蒼白無力。西嫂背對著他翻著餅子,聽見聲響,轉過身,意外的也似乎是預料中的,她一臉的笑意盈盈,“這花,給我買的嗎?還有花瓶都很漂亮。” 西哥嗯啊了幾聲,察覺到了西嫂臉頰邊一小片飛紅,心裏很開心,走過去說,“今天休假一天,給你做專職司機,陪你逛街。” “嗯嗯” ,西嫂應著,把餡餅攤進鍋裏,雖然一副顧不上說話的樣子,可西哥知道,她心裏樂著呢。
油煙機停息後,屋內安靜下來,老二搖搖晃晃的下樓,一眼看到了餐桌上的紅玫瑰,他滿臉狐疑,問道,“這是哪兒來的花啊?” 西哥瞟了他一眼說,“你媽在院子裏剪的。” 老二向院中望去,臉上不可置信的樣子。“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幫你媽拾掇廚房去?” 西哥不想讓他琢磨下去,老二聽罷忙不迭地的向廚房跑,西哥虎著個臉,心裏卻笑了。
桌上的玫瑰嬌豔欲滴,院裏的樹上掛滿青翠的枝葉,這樣的歲月靜好讓人感恩。隻是時光飛逝,一顆顆善感的心常常被打磨的粗糲堅韌,以致於讓人羞於麵對一些細膩的情愫,連關愛都披上責備的外衣呈在對方麵前。偶爾才能發現,其實那顆渴望被溫柔以待的心,一如從前,不曾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