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蘿

種種影象 以他們的意誌排演 一夜夜的節目 在靈魂所羞怯的舞台上 對話 情節 都取決於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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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舊小說 他在天上飛 (第十章 原始的愛欲和快樂)

(2014-09-02 20:24:18) 下一個
等音儀再睜開眼,屋裏已一片大亮。她的意識剛剛清醒過來,就聽見窗子底下小孩兒的嬉笑聲。她嚇了一跳,看一眼身邊,卻發現匯南已經不在了。

她急忙坐起,四下尋找著匯南,卻聽見外門開動的聲音, 然後是匯南的說話聲。

“豆豆, 妞妞,在這兒幹什麽呢?”匯南低聲問。

又是小孩子的嬉笑聲。“齊老師,我爹說你對象來了。”一個小男孩稚嫩的聲音。

聽到對象二字, 音儀臉熱起來。

“不是對象,是女朋友。——豆豆,妞妞,不在這兒玩兒好嘛?齊老師的女朋友還在休息呢。”

小孩們又唧唧咯咯地笑了,跑遠。

很快,匯南進了裏屋,見音儀已經坐起, 就問:“是不是給吵醒了?”

音儀不好意思,說:“沒有。這麽晚了,是我自己醒的。——他們是你的學生?”

“是。鄉下小孩兒挺頑皮的,沒事兒就往這兒跑。”

“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麽當上鄉村教師的?”

“當初我來這兒時,村長不肯收,說上山下鄉的年頭早過去了, 別在這兒瞎鬧。我說農活我不會,但我可以教書,呆上兩年沒問題。 他想想,才動了心。”

“你這麽心高氣傲的人,還會有耐心教小孩子?”音儀瞪著眼睛看他,覺得不可思議。

“沒看出來我的潛力吧——小孩子最簡單,跟他們和氣點就是了。”匯南有點得意地說。


簡單吃些早飯後,匯南就騎上自行車,帶著音儀出來。村裏的土路疙疙瘩瘩的,車子顛來顛去,音儀坐在車後座,緊緊抱著匯南的腰。

匯南的小屋離村頭不遠,他們很快就出了村。 除了遠處低矮綿延的山丘,村莊的四周就是一片開闊的平原。
 
晴空一片,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等兩個人走近了山丘,藍天下那些荒石裸木就呈現在眼前。

匯南和音儀下了車,順著山腳走。偶爾,依然凜冽的北風刮過, 把音儀的臉吹得又幹又硬。

“我讀書累了,就一個人在外麵走,越走越遠,把村莊丟在身後,迎麵而來的除了田野,就是山丘和天空。一切都好像凝固在時間裏。——人原來可以活得這麽簡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生不已,象野草一樣。大哲學家黑格爾到了這個地方,也一定是英雄無用武之地。這裏沒人需要小邏輯,需要理性。有時想來,感性比理性更原始,更本質。”匯南說。
 
“你是說在這兒感受比思考更重要?”音儀問。
 
“可以這麽說吧。所以原始的地方就多些宗教和傳說。人不那麽複雜,那麽叵測,在這兒,身心是樸素原始的,本性的。——有時我想,就是一輩子這樣過去了,也未必就不好。” 

音儀聽著,怔怔地瞧著他,好像看著一顆寂寞而光輝璀璨的星,卷帶著她的心,在無畏地滑向杳然黑暗的宇宙深處。而她跟隨它的光芒,燃燒,消亡。 她心裏充滿奮不顧身的愛情, 即她跟著他毀滅了,淪落了,她也心甘情願,那場悲劇也一定是美麗的。 可是,她的內心又有著隱隱的不安。 她不知道為什麽總是想到毀滅,想到淪落,但她不願往深處想它。

她忽然又問:“匯南,記得高中教我們班語文的肖老師嗎?”

“有些印象,他給打成右派後來又被平反了。——你在擔心我?”

“我怕。—— 不是怕受不了這兒的苦,是怕永遠困在鄉下,與世隔絕,連落後了都不知道。象那個肖老師,荒廢的青春,就永遠荒廢了,再也跟不上了。”音儀憂鬱地說。

匯南停下腳步,站到音儀麵前, 低頭看著她。

“音儀,肖老師被趕去的,而我自願這樣選擇。 我在這兒艱苦些,但心靜得下,與世無爭,寫得出東西——我說過我不會荒廢生命的。我的書已經寫了一多半,等寫好了,我可以再做其他打算。”

“等你寫好了,改好了, 我或許都已經畢業了,你當初跟村長說的兩年也該到了吧?——到時候,你能不能答應我,不管做什麽,我們都爭取湊到一快兒?”

匯南眼裏掠過一絲柔情。“我答應你。”他依然凝視著音儀,低聲說。

到了傍晚,受村長之邀,匯南帶音儀去村長家吃飯。村長家是間紅磚房,大概是村裏最體麵的一間。兩人穿過堆滿柴禾的前院,進了門,就看見一個梳著短發的中年婦女紮著圍裙,在爐灶邊忙著。

“齊老師來啦!——這是你對象吧!到底是城裏人,長得這麽白淨。”女人滿臉笑容地招呼道, 打量一下音儀。

“音儀,這是村長媳婦,王嫂。”匯南介紹說。

“王嫂你好!”音儀禮貌地應道。

“哎呀還這麽客氣!——外麵冷,趕快進屋到炕上坐, 暖和暖和吧。”王嫂說。

兩人進了屋,就看見臉孔黑紅的村長盤腿坐在炕上。村長大聲招呼著,熱情地把他們往炕上讓。音儀有些生疏,就靠著匯南坐下了。

“齊老師可是來之不易!一個北大高才生,非要來咱們西象村教書。——我攆都攆不走。最後沒辦法了,就騰出村頭那間房,算是把他安置了。”村長瞅著音儀,麵帶微笑,開始滔滔不絕地說。 

音儀聽著,望了身邊匯南一眼。匯南察覺了她的目光,微微一笑。

等吃過飯,從村長家出來時,外麵已經黑成一團。天上一彎細細的月牙,就要被黑黢黢的雲朵吞沒,隻有兩邊村舍窗子裏透出些許橘紅色的燈光。偶爾的狗叫聲打破夜晚的寧靜。

音儀走著走著,突然驚叫一聲。

“你怎麽啦?”匯南急忙問。

“一腳踩進個坑,差點擰了腳脖子。——不過好像沒事啦。”音儀輕聲說。

“我來背你吧。”匯南邊說,邊已經蹲下身來。音儀站著沒動,猶豫著。

匯南又說:“放心好啦,農民有勁兒,背得動你。——趕快上來吧。”音儀隻好趴在他的背上。 

她把臉貼在匯南的背上。 她想起上小學時有一次夜裏生病,爸爸出差不在家,電車也收班了,媽媽就背著自己摸黑走了三站路,趕到醫院看病。而今,背她的人換成了匯南,他可以跟自己就這樣相依為命。隻要他在,她就什麽苦難都可以麵對了。想到這兒,她柔情滿懷。

“怎麽覺得你是豬八戒背媳婦呢?”音儀說。

“唐僧不能娶媳婦,孫悟空和薩僧也孤家寡人。說起來還就是豬八戒有點人味兒,有點豔福,還背到媳婦。——我樂不得當豬八戒呢。”

音儀笑了,說:“那好啦,那我以後就不叫你匯南,就叫你豬兄好了。”

“月亮走我也走,豬兄背豬妹到村頭。”

匯南和音儀到了家,兩人又說會兒話, 就象頭一天那樣脫了外衣上了床。

黑暗中他們誰也睡不著。 他們輾轉反側,然後緊抱在一起。

慢慢,匯南將頭抵在音儀的胸前。

他溫熱的唇落在她的唇上。他渾身散發的氣味令音儀頭暈目眩。她覺得自己動彈不得,就要軟軟地癱在他的懷裏。她呻吟一聲, 不再抵抗。

黑暗裏他的眼睛燃燒著火焰。他揭開了她的內衣,撫摸著她鼓脹的乳房。 他沒想到她如此豐滿。 他感歎著,低聲讚美著她。

他俯身過來,嗅著她閃著鱗光似的的胸脯。

她喘息著,覺得自己靈魂就要出竅,混合著朦朧清淡的月色,煙塵般消散在神秘曖昧的夜色裏。四下沒有文字,沒有痛苦,隻有遠處野狼的嗥叫。

二個多小時之後,他們終於疲倦不堪地睡著了。

之後的那一天,一切都有些不真實。

兩人仍然沉浸於肉欲的幸福裏,象被一個鼓脹的泡沫卷起,飄向天空的雲朵。他們本來熟悉的那個現實的世界遠遠地消失於視野之外。

他們不再多說話,吃了飯,出去做些不得不做的事情,然後就回家,依偎在床上。

音儀從來如此忘情過, 象森林裏的原始人,沒有意識形態裏複雜的道德感,沒有政治統領的社會性,什麽都沒有。 剩下的隻有純粹原始的愛欲和快樂,動物一樣的快樂。

眼裏心裏耳裏手裏,脹滿的都是愛的欲望。它象心髒在博動,象血液在衝蕩,象江河回旋奔湧,象小溪叮咚流淌。

她被他喚醒,如一夜孵出的蝴蝶,驚奇地抖動著斑斕的愛欲的翅膀。 她不再羞怯,不再躲藏, 一切秘密展示給他。

她覺得自己在消失,在飛翔,在快意中化為一束光,一道影,在日月之下飄向芳香彌漫的深淵。

時間不再流動,生命不再複雜難解,人世的煩惱不再意義重大。一切喧囂都沉入遙遠的邊界之外。

靈與肉,他和她都如此之近,糾結一處,纏綿不已。象兩棵生長在一處的樹,根在地下盤錯,枝葉在天空相覆,再也不會被分開。

他凝望著她。她快樂而又憂傷。

他的手輕輕抹去了她眼角的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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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簡蘿網齋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問魚' 的評論 : 很喜歡你提到的意境,謝謝! 有機會的話我也很想拜讀那篇文章。
問魚 回複 悄悄話 第一次讀你的這篇小說就讓我想起中學時看過的文章-散入冥河。那深邃的思想淡淡的憂傷又一次縈繞著我,讓我仿佛嗅到寒夜冷冽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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