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舊小說 他在天上飛 (第十一章 他一定是想念著她)
(2014-09-19 04:2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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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王寶生, 西象村兒的。是村長讓我來的。”那人一股腦地說。
“那你,有事嗎?”音儀問。
“我——”,那人瞅著音儀,欲言又止, 低頭想想,片刻,又抬頭, 臉色凝重。
媽媽站在旁邊,滿腹疑慮, 正欲插話,王寶生開了口。
“齊老師——哦,齊匯南——他出了車禍, 沒搶救過來。”王寶生萬分沮喪地說。
音儀腦袋象被鐵棍猛擊了一下,登時嗡嗡作響,兩眼發黑,眼前那張臉也模糊起來。 她的身體忽然不由自主地顫抖,搖晃了一下, 被媽媽扶住。
“你在說什麽?——你在說些什麽?!”她掙紮著問道。
“齊老師改了主意,要趕回家過年,可那車上載的東西太多,冰天雪地的,翻進了溝。他給送進縣醫院搶救,等我們得了信兒,趕去,他——人已經不在了。——臨終時他隻留了你的地址,交代一定要告訴你。”該說的都說完了, 王寶生無措地看著音儀。
音儀暈了過去。意識朦朧中, 媽媽好像謝了王寶生,請他進屋歇息。 然後,她就什麽也不知道了。等音儀睜開眼,她已經坐在家裏的沙發上,爸爸媽媽都在疑慮而擔心地察看著她。她身體又顫抖起來,象在發冷,大滴的眼淚一顆接一顆地往下滾落。
“音儀,那個齊匯南——到底怎麽回事?”媽媽盯著音儀的臉,盡量心平氣和地問。
她隻知道齊匯南是音儀中學同學,本來是個尖子生,上了北大,後來因為政治原因退了學,跑到了鄉下。
“他——他是我——我男朋友——。”音儀忽然嚎啕大哭, 撕心裂肺地吐出這幾個字,身體蜷成一團。
爸爸又怒又悲,剛要說什麽,被媽媽止住了。“出了這事兒,先別難為孩子了。”媽媽小聲說。
音儀不理, 也不在乎父母的責怪了。她什麽都不在乎了。匯南沒有了,她的整個生命都給掏空了,萬籟俱寂,一片空白,這個世界變得如此空蕩冰冷無聊,象是宇宙裏的真空,像是深海之底, 飄來飄去的仍舊是匯南的身影, 隻剩下匯南的身影,他背對著她,朝著更加陌生的門檻走去。
那個身影飄蕩著,飄浮著, 在她尚有一絲氣息的心上,帶著愛情的溫馨,和他肉體的熱力。他一定是想念著她,那份想念一定打敗了他的意誌和對世俗的逃避。他發現他不能再等到將來的久長的日子,他要跟她在一起,盡可能地分享朝朝暮暮。他改變了計劃, 打算回來跟她一起過年。
我的愛,我的愛,我的愛!命運帶走了你的身體,而你帶走了我的心, 帶走了我的幸福。老天有眼,也將我一起帶走,讓我跟隨你到另一天國,在那兒,在那鬼魅叢生的天國,讓我們繼續相愛,攜手到老。
死亡,是個多麽令人向往的溫馨世界!走近它,我就走近了你。
王寶生留下匯南臨終寫的紙條,看見它,音儀更加淚如雨下。
除了音儀的名字,地址,上麵還寫著:“音儀吾愛,原諒我不告而別,請代告父母。恨別,愛你的,匯南。”匯南的字跡匆忙潦草,這些字,也許就是他在短暫的清醒的片刻,急忙要了筆紙艱難寫下的。
媽媽陪著音儀,找到匯南的家。音儀頭一次見到兩位長輩,見了麵,言未出淚先流,還是由媽媽把事情講清楚了。 匯南的父親個頭高大,卻略有些駝背,聽了噩耗,頓時眼淚奔湧。匯南媽媽小巧秀麗,臉上嵌著那雙音儀多麽熟悉的明澈的眼睛。她臉色變得慘白,顫顫巍巍地坐下來,然後低頭啜泣嗚咽。
最後兩家人湊到一起,一道奔向北通縣醫院, 在那兒認領了匯南的屍體,聯係了當地的殯儀館火化了。那天,音儀被爸爸媽媽緊緊拉住,他們聽說匯南受傷嚴重,怕音儀見了更受刺激,就死活沒讓她看上一眼,叫人把匯南推走了。等到音儀終於見到了匯南,他已經成了一個小木盒裏安靜無聲的骨灰。她把他緊緊摟在懷裏不撒手,象在抱著他的胳膊,抱著他的頭,喃喃自語,痛哭不已。
等一切處理完畢,一行人又趕向西象村,那裏還有匯南的遺物,和他尚未寫完的書。不管怎麽樣,音儀也要把那本書留下來。 匯南不在了,如隕星瞬間劃過天空,但他的亙世才華,卻應該傳於世人。也許她能為他做的,就是這些了。
村長親自來村外接一行人,見了麵,傷心噓唏不已。
“音儀”,俄而,村長憐憫地看看音儀,遲疑著,又似終於下了決心,接著說:“有件事兒我得告訴你——匯南住的那個房子,剛被劉瘋子燒沒了。”
音儀大驚失色,“什麽?!——怎麽會?!”
村長跺跺腳,長歎一聲:“唉!!這事情怎麽就都趕上了呢!——齊老師好心,從前會時不時地給那個劉瘋子東西吃。前天劉瘋子又跑過去。齊老師不在,他就自己撬開了門,進了屋覺著冷,就燒屋裏的紙取暖,結果火愈燒愈大,等大家夥兒發現了,房子已經燒掉了一大半兒了。”
一行人聽了,急忙趕到村頭匯南的房子那兒,而靜靜等待著他們的,卻是被火燒火燎的斷壁殘垣。家具沒了,書和書稿也不見半點蹤影,地上依稀可辨的,大概就是廚房裏那個水泥水池子和被燒得麵目全非的煤爐殘跡。
匯南的才華,匯南短暫一生的心血,那個將驚醒世人的偉大寓言故事,被匯南所憐憫的的瘋男人燒得一幹二淨,痕跡全無。
一個青年才俊,還沒有來得及照彰他的卓越才華,就已經被命運惡意的漫不經意的錯誤給抹除掉了。他人不在了,些許文字也沒留下。他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從來沒有存在過, 也再也不會有了。
音儀肝膽俱裂。
她腦子裏恍恍惚惚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匯南的一切,原來都留給了她。她是他唯一的見證,唯一的記憶。她的生命,不再是她自己的了。
音儀送走父母和匯南一家人,由音宣陪著,在村長家借宿一夜。
第二天清晨,音儀, 音宣和村長回到匯南房子那兒,在廢墟上仔細尋找任何可能存留著的物品。他們正徒勞地翻騰著地上的殘物,不知不覺間,旁邊已經圍起了一群孩子。他們先是沉默不語地望著,然後其中一個嗚嗚咽咽哭出了聲,接著是更多的哭聲。 那哭聲此起彼伏,發自於童心最傷痛之處, 象不成曲調的悲歌,在偏僻清冷的鄉下零零碎碎地回蕩。
“齊老師——齊老師——”
音儀抬起朦朧的淚眼,看見了那個之前總跑來找匯南的叫妞妞的女孩。她穿著鼓溜溜的棉襖,臉蛋兒又紅又黑,邊哭著,邊用手抹著臉上的淚。音儀一下子跑到妞妞的跟前,蹲下來,緊緊抱住了她, 哽咽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