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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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舊小說 他在天上飛 (第十章 瘋男人)

(2014-09-15 03:02:27) 下一個
剩下的幾天裏,音儀也沒太出門。她沒事就守在被窩裏讀書。她沉浸自己的書裏,偶爾抬頭,望望專心寫作的匯南。讀書累了,她就抓過紙片,寫詩。

窗戶透進來的光線時明時暗,外麵時而傳來村民大聲說話的聲音和狗吠雞鳴。 她想古人所說的陋室之樂,也就大概如此了。

冬天東北的農村不免死氣沉沉,但仿佛正好給他們一個諾大的甚至閑適的空白。冷風從空曠荒蕪的田野穿過,白樺樹守著光禿禿的樹枝,小河凍結成冰,覆著落上灰塵的殘雪。所有生命的跡象都埋藏在這冬天的寒冷裏。如此遼闊的空白,任憑著匯南和音儀炙熱的心願把它填滿。除了愛情和文字,其他一切都是背景。

荒山僻野的西象村,到了傍晚,彤日西下,也是炊煙嫋嫋,溫馨動人。那一瞬間,高直冷淡的白樺樹, 和前後錯落的村舍,都鍍了一層暖暖的金色。 音儀和匯南眺望天際,也被那無邊無際的金色籠罩。大自然如此瑰麗,人如此渺小。

太陽落山之後, 匯南和音儀轉身往回走。等他們走進村子,前麵突然一陣人群騷動。很快,他們看見兩三個農民推推搡搡地趕著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人。

“劉瘋子!你要再敢鑽進我家偷東西,看我打不打折你的腿!”一個人衝著那踉踉蹌蹌的瘋男人罵道。

朦朧夜色裏,瘋男人目光呆滯,臉上帶著一絲笑意。匯南和音儀剛要躲到路邊,瘋男人卻已經停在他們跟前。

音儀覺得瘋男人似乎在看自己。 一霎那間他象一隻狗那樣圓溜溜地瞪著眼睛,嘴角好像還流著口水,音儀不禁毛骨悚然。匯南急忙挺身擋住了瘋子。

瘋男人看見匯南,咧咧嘴巴,似笑非笑地走開了。

等那一行人走遠,匯南回身問音儀:“你沒事吧?”

音儀心有餘悸地說:“沒事。——那個瘋子,也是這村裏的?”

“是。大家都叫他劉瘋子, 瘋瘋癲癲的。聽說本來人好好的,木訥老實,就是特別窮,家徒四壁,娶不上媳婦。等他都三十多歲了,有個路過要飯的女人留下, 跟他成了親。後來那個女人懷了孕,卻不幸在山上撿柴時摔死了。——劉瘋子緊抱著血肉模糊的屍體幾天幾夜不放,後來人就瘋了。”匯南解釋說。

“那真挺可憐的。——剛才我們看見的景色那麽美, 轉眼之間卻是這樣一個傷心的人間故事”音儀忍不住歎息。

“這個世界就這樣,美好也有,悲慘也有。——我也可憐劉瘋子,畢竟他是為失去心愛的女人和未出生的孩子才瘋的。”匯南又說。

說到未出生的孩子,音儀不由地心生惻隱。 但她沒再想,也沒再說什麽,繼續跟著匯南往家走。


到了音儀離開西象村的日子了。音儀裝好衣箱,把堆散在床上的一本本書放回書架,又花了一兩個小時掃了地,清理好裏外房間。她象個溫柔賢惠的小女人, 戀戀不舍地最後打理著家。

匯南的手稿大多已經裝在紙盒箱裏,還有些散頁在桌子上。那些稿紙上頭還印著北京大學的鮮紅字樣。音儀正對著那些稿紙發呆,匯南叫住了她。

時間不早了,他們得馬上上路了。他們出了村莊,在離白樺樹不遠的地方站住等巴士。一起等車的隻有零星幾個人,都提包帶裹,準備進城辦事。偶爾有人牽著倦怠的黃牛走過。從這裏望去,匯南的瓦房隱隱藏在村落後麵。它是那麽簡陋,那麽不起眼,哪天消失了都不會被人注意,可它就是她和匯南肌膚相親的地方。它刻入她的記憶,連著她的心,它將永遠地是她和匯南生命的一部份了。剛過去的短短一周裏,一切都發生了變化,再不會跟從前一樣了。

匯南溫情地看她一眼,然後目光投向遠遠的天空。遙遠的天邊雲朵灰白,原野裏一隻拖拉機蟲子似地爬過。音儀也抬頭遠眺,心裏既溫馨又感傷。她想永遠保留這沉默的片刻,保留自己和匯南在這個荒涼的土地上相親相愛的短暫記憶, 把這一切留在生命的琥珀裏, 不讓時光的流水把它衝淡,衝跑。

可是,自己和匯南的一切,才剛剛開始,將來的日子,還會很長很長。 泰戈爾說, 不必留戀路邊的花朵,盡管向前走過去,一路上的花朵自會繼續開放。想到這兒, 想到未來長長的日子在等待著他們,將被自己確確實實的幸福填滿,她忍不住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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