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蘿

種種影象 以他們的意誌排演 一夜夜的節目 在靈魂所羞怯的舞台上 對話 情節 都取決於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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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舊小說 他在天上飛 (第八章 一個很好很好很好的朋友)

(2014-08-20 18:29:01) 下一個
頭一年暑假時音儀見到匯南,等上了二年級,兩個人還是書信往來。匯南的信不是很多,或許每次音儀都太迫不及待, 早早地回了信,然後隻好慢慢等匯南的下一封信。

音儀還是喜歡詩,還對心理學發生了興趣。她讀了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 對潛意識的存在格外著迷。她覺得夢的奇妙在於它可以把人的體驗和感受消化掉,然後以詩一般的含有寓意的意象來表達,甚至揭示人的內心。

她也夢見了匯南。那一次,匯南的臉非常清晰地出現在她麵前, 帶著令她怦然心動的微笑。他先是緊緊地擁抱著她,然後戀戀不舍地鬆開,說要得去草屋裏看看。然後一輪蔚藍的地球憑空出現,出奇地大,讓人喘不過氣來。四周空曠寂寥,鴉雀無聲。她也跟著他走進了草屋,而匯南,卻轉身不見了。她這才發現窗子大敞四開,一陣風驟起,卷起幾張紙。

她困惑不安,不知該怎樣用弗氏的理論來解釋。也許自己與匯南日久不見,害怕失去他,就沒了安全感。但為什麽有個清晰的大地球呢?他們怎麽可能身在地球,卻還看見另一個地球?難道是自己太希望愛到永遠,非要兩個地球作證?那個草屋又是怎麽回事?她怎麽也想不起自己在哪兒見過草屋,而她沒見過的東西,怎麽會被她夢到?——大概夢裏她唯一喜歡的就是他擁抱了她。即使那隻是個夢,但她雖然睡著卻明明感受到了享受到了他的擁抱,她的幸福體驗就不能不說是真實的。她這樣胡思亂想一番,也就逐漸把它忘記了。

不管怎樣智慧的人,都看不到命運的前前後後,又有誰,能參透夢的真正含義?弗洛伊德發現了潛意識這塊大陸,看見了現實生活還拖著個影子,而那個影子有它的靈魂,它的語言。 但那語言如此複雜,如此深入人心,解釋了一樁,解釋不了下一樁。

從化學實驗室裏出來,音儀一個人坐在旁邊的球場的台階上,台階後麵是一叢芭蕉扇。底下的球場裏,還有些人在踢足球。

眼前飛舞著一群蜻蜓,陽光下,他們細碎的影子投在台階上,象團聚聚散散的塵粒在飄蕩。

“江南春早,群鶯亂飛”大概該改成“江南夏晚,群蜓亂飛”了。音儀思忖著,邊又翻出匯南最近的來信。

她已經讀了好幾遍了。她撫摸著他的字跡,就象觸摸到了他。他不安分的理想,他的一往深情。匯南從曆史係轉到了哲學係,開始讀寫西方哲人的書。

他信裏寫道:“真地看起了哲學書,才發現隻能一個人踉踉蹌蹌地前行,四麵漆黑一麵,沒有有意義的引導。好像在哲學這個閃著金屬光澤的山穴裏,一個人隻能獨自耐心地分辨,尋找真正的財富。——黑格爾的“精神現象學”思辨理性,語言抽象,思想帶著濃厚的體係性社會性,遠不及尼采的哲學富有詩意和反叛。尼采說:‘給上帝逗樂的聖人是地道的閹人。’。。。如今中國人的精神世界,裝滿了堆壘一起的條條框框,而自然生發的激情和活力,卻不待生長,就已經死滅了。”

“之前跟你提到一個叫尹霄的人,經常去參加一個校外的討論會。他回來之後總是激情昂揚,頗有要一展鴻圖的意思。也許不管在哪個文化裏,總有些人激進出格一些,富於挑戰的精神。”

音儀讀罷,眺望遠處的天空。

匯南說他寫這封信時,已經將近子夜,教室裏就他一個人。他讓她猜他那時的心境。她想,他一定覺得黑夜裏他是自由的,無拘無束的。全世界都伸延著,消失於無窮遠處。而他,可以在其中展翅翱翔。

她的心頭湧起近乎幸福的痛苦。一個溫馨而憂傷的聲音穿透她的身心。她貪戀地傾聽著它,被它衝蕩湮沒。

正想著,眼前忽然出現個人影。她抬頭一看,是任赫。他臉上汗津津的,穿著運動用的短褲背心。

音儀笑著脫口說:“天哪!——你從哪兒冒出來,嚇了我一跳。”

“太對不起了。剛跟物理係踢球。 ——又輸了一場。”任赫彬彬有禮地說。

音儀這才往球場掃了一眼,發現已經人去場空了。“上次你在“新世紀”上寫的文章挺有意思。——你真地相信心靈感應?”任赫問。

“信則有,不信則無吧。我隨便寫著玩的。”音儀說。

“你信命嗎?”任赫又問。

“不知道,說不上。算倒是算過一回,也是鬧著玩的。”

“怎麽算的?”

“在一個縣城的小佛廟裏,往地上扔兩片竹片。結果是一首小詩,怪怪的,不知道什麽意思。”音儀解釋道。

“我也算過,花了兩塊錢,看的麵相。”任赫說。

“結果呢?”音儀隨口問。

任赫遲疑著,又欲言又止,眼睛望別處瞥了一眼。

“我是信命的。”他答非所問地說。

“真要是信命的話——那活著就是驗證那個命啦?”音儀問。

“可以這麽說吧。”他仍然十分專注的樣子。

音儀沒再反駁。她覺得這個任赫吞吞吐吐地折磨人。她不明白他為什麽總說些深不深淺不淺的話。

“你在北京有同學?”任赫瞟見音儀身邊的信封,問。
 
“是,是——”音儀想想,不好意思說自己已經有個男朋友,就說:“是一個很好很好很好的朋友。”

“很好很好很好的朋友?”任赫突然覺得有趣。

“嗯。——你怎麽樣了?海晴說你要參加校園歌手大賽?”音儀換了話題。

“是報了名,濫竽充數吧。”任赫說著,眼睛卻閃過一絲光亮。

音儀其實對這些毫無興趣,更無法把他和歌手聯係到一起,隻覺得他這個人生活熱情蠻高的, 什麽都願意嚐試。

任赫好像感覺到了什麽,又自嘲地說:“我這個人跟生活拉不開距離,特別容易受誘惑。”

音儀想什麽也做不成了,就站起身,跟任赫一道往宿舍走。走到離滿月湖不遠處,就看見湖邊的柳樹下有個人很象紫玉。紫玉穿件頗為惹眼的黑色連衣裙,裸著雙肩,拉著一個俊秀的男孩子的手,說笑著。

音儀跟任赫有一搭沒一搭地邊聊邊走。迎麵走來海晴。 她見了兩人,大著嗓門抱怨:“陳永博讓我們這屆準備下次討論會的題目。人家忙得團團轉,連飯都顧不上吃,你們倆倒好, 還有心閑逛。”

音儀覺得被罵得有點冤枉,又不知該怎麽解釋,笑笑說:“你既然承應下來,當然就要多出力啦!”

“怎麽是我應承下來!——任赫,你當時也在,想賴也賴不掉。”海晴說。

任赫臉上帶笑不笑的,趕緊說:“好好,賴不掉的。這次由你來,下次輪到我, 虧不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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