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蘿

種種影象 以他們的意誌排演 一夜夜的節目 在靈魂所羞怯的舞台上 對話 情節 都取決於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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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舊小說 他在天上飛 (第六章 她就要離開他了)

(2014-07-26 07:46:18) 下一個
音儀沒有希望上北大了。

那天她被車撞了之後,被送進了醫院,腦袋上縫了幾針,昏沉了兩天。她一定堅持參加高考,但她的成績,卻比平時低了八十多分。

她所有的夢想就這樣在被一場車禍中擊碎了。她無法接受這個結局,無法原諒自己。她還沒有這麽失敗過, 悲痛過。她覺得自己還沒有在人生中起飛,就已經倒下了,她向往著的一切都落空了。她錯失了前程,也將失去愛情。她不知道兩者哪個更使她絕望。

知道分數後,她哪兒也不肯去,整天躲在家裏。 先是一個人哭,等哭累了,就呆呆地望窗外望。

不久大學錄取結果出來了。她的第一誌願和第二誌願都落空了。那個陌生遙遠的鎮西大學,卻出乎意料地成了她將要麵對的現實。

媽媽看看她,歎口氣,說:“這種事情碰上了就碰上了, 傷心也沒用的。 ——好歹也是所重點大學,也不算太糟糕,就是離家太遠了。——唉。”

音儀無語,兩行眼淚又潸然而下。

不久,學校傳來消息,匯南如願以償,以全省文科最高分考入北大。曾經相依相守的匯南,一下子重新變得遙遠,比從前更遙遠。

他們好像被這場考試分到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一個是充滿光輝的理想之國,許諾著偉大前程;另一個是遙遠陌生的庸俗之地。音儀甚至忘記了車禍,不知不覺間將一切歸罪於自己的愚笨。心底那個細微的自卑的聲音逐漸響亮,主宰了她,震耳欲聾,揪扯著她的心,在說:“你和他,再也走不到一起了。他有他的陽光道,你走你的獨木橋。”想到這兒,她的眼前就一團朦朧,什麽也看不見。

她和匯南可以相見的時間,就隻有秋季開學之前這些天。之後,他們就會各奔東西。她愈加思念起匯南,帶著熱烈的絕望,但她又沒有勇氣麵對他。她害怕他會用淡漠輕蔑的眼神看她。她如此渴望他,而他隻消用一個眼神就可以讓她的心死滅。

她想她不得不撕碎自己的心,咽下眼淚,默默為他餞行, 看他遠飛。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音宣回了幾次家,還帶回個叫於孟的男朋友。於孟是音宣的同班同學,畫得一手好畫,長得高大溫和,謙謙有禮,討全家人的喜歡。

這天音宣和於孟進了家門,於孟坐等在外屋等著, 音宣躡手躡腳走進裏屋。音儀正窩在沙發裏,翻著本雜誌。

“你怎麽還泡在家裏呢?再泡就泡爛了。——於孟和我要出去看電影,要不要一起去?”音宣問。

音儀搖搖頭,說:“你們去吧,姐,沒事。 我就喜歡呆在家裏。”

正說著,外麵傳出於孟和什麽人的說話聲。

俄而於孟敲門進來,望望姐妹兩個,說:“音儀的同學來了。”

音儀往外一望,走出來的卻是匯南。

音儀的心狂跳,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定定神,正是匯南,確是匯南,是她刻意逃避卻又朝思暮想的匯南。她覺得自己的臉開始發燒。

匯南穿件寬鬆的白襯衫,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音宣瞧瞧匯南,又瞧瞧音儀, 趕緊說:“音儀,別愣著,出去招待一下同學吧。”

音儀起身出來,走到匯南的跟前。 她不敢正視他, 心頭卻漫過潮水般的溫柔。

她剛想問他要不要坐下,他就像已經聽見了似地說:“不了。——你有時間出去走走嗎?”

音儀回過頭,跟音宣交待了一聲,就跟匯南出了家門。


此時剛剛下過雨,一縷陽光從緩緩移動著的雲朵的縫隙間傾瀉而出。空氣濕潤清涼,遊散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溫暖。路邊的樹木和美人蕉還濕漉漉的,支離破碎的影子倒映在零散的水窪中,偶爾被清風吹起細細褶皺。他們並排默默走著,穿過街道,走進一叢柏樹林。

終於,匯南轉頭看看她。他忽然覺得她本來窈窕的身材變得豐滿,有種新鮮陌生的吸引力。她眼望前方,卻象什麽也沒看見,沉浸於另一個世界。

“你的情況我都知道了。可你為什麽躲著我呢?”

音儀的眼淚又往上湧。她拚命忍住,說:“都是我不好,偏偏在最關鍵的時候失利。——我們沒法在一起了。我得上鎮西大學。 你知道它有多遠嗎?”

“我知道。我已經看過地圖了。從青城到鎮西的距離,等同橫穿歐洲大陸。但那裏是經濟特區,聽說風景也很美。要早知道的話,我也該報那兒。——再說大學也就四年,四年過去,我們還可以想辦法團聚。——你怎麽就那麽悲觀呢?”

“四年過去,你真地還會願意跟我在一起?四年太長太久了,望都望不到頭,你怎麽能知道那之後的事情呢?”音儀不相信地說。

匯南臉有些漲紅,沉吟片刻,說:“四年跟一輩子比,就太短了。一個人的一輩子跟這個世界比,也太短了。要是連四年都把握不住,還哪有資格說永遠?”

“誰說一定得說永遠?”音儀問著,心卻有點痛。

“因為,永遠的東西才有價值啊。——就像我們歌功頌德時總說,永垂不朽,永世流芳,永遠懷念偉大的領袖。” 

音儀撲哧一聲笑了,說:“怎麽說說就象在開追悼會了?”

匯南臉上也明朗起來,微笑著說:“不開追悼會怎麽博嬌人一笑?”

音儀有點窘,伸出拳頭捶打他,卻被他捉住,攬入懷裏。他的眼睛噴著陌生的火焰,臉壓了下來。她頭一偏,輕輕避開了。

她低頭將臉埋在他胸前。她幾乎就可以這樣一動不動醉在哪兒。她真地希望時間,就永遠地凝固在這一刻。她在她如此愛戀著的男孩子的懷裏,聞著他的氣息,聽著他的心跳。它象迎接新星出生的鼓點,一下下地,不停地,帶著古老而強勁的節奏,饑渴地搏動著。她好像在經曆著一個原始的儀式,被這鼓點感動,被他的存在感動,被自己有幸蒙他所愛而感動。

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淚水。

她就要離開他了。這個悲哀霎那間漲大,淹沒了眼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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