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蔭下的紐約博物館街

夏蔭下的紐約博物館街 紐約的夏天總是那麽突如其來，春花還沒落敗，夏露已經將季節暗中偷換。翻箱倒櫃從衣櫥中挑選合適的衣衫，才知道喜歡埋頭寫案的我，已經和流行脫了節，於是選擇一個晴好的午後懷著一顆不想輕易被淘汰的依然年輕的心，去五大道找尋屬於自己的夏日色彩。 從喧囂的城市地鐵口隨人流湧進五大道的時候，哄然而下的熾熱已經將我先前的熱情減掉了大半，沿街華麗櫥窗泄漏出來的冷氣和插身而過的性感吊帶裙依然沒能使我從被烘烤著的疲憊中解脫出來，內心隻想著逃離，逃開這張揚著的喧嘩，選一處靜地讓心清涼起來。於是我逆著人流而行，一路上踩著枝葉陰鬱的投影，不知不覺來到了曼哈頓著名的博物館街。 被紐約人引以為豪的博物館街位於曼哈頓上東城，從五大道八十二街一直延綿至五大道一百零五街，因這裏林立著許多舉世聞名的博物館而被人們冠之於“博物館街”。走過洛克菲洛中心氣宇軒昂的繁華，領略了LV時裝店引領風騷的時尚，五大道博物館區特有的寧靜及其截然不同的內秀和孕育其中的古雅深深吸引了我的目光。 從五大道的八十二街上行，左側中央公園繁茂的植被和蔥鬱的鮮草地在我的視線裏若隱若現，隔著樹蔭望天，絲絨般濃鬱的天藍底色被枝葉厚實的青綠覆蓋著，仿佛一幅還來不及裱糊的油畫懸置在天地間，正午的太陽依然毒辣，卻已經不起樹蔭層層疊疊的裁剪，徒然泄了底氣，迎麵而來的風多了薄薄的微涼，清新而舒適，全然不同於空調機裏散發出的混沌濁氣的的冷，於是我頹然的腳步已然輕盈，長發追隨風的去處，悠在而安逸。 遠遠望去，座落在八十二街的“大都會博物館”人影攢動，象牙百的高台階上擠滿了遠道而來席地而坐的觀光客，得著同法國盧浮宮和英國大不列顛博物館齊名——世界三大博物館之一的頭銜，那裏也許是整個街區裏唯一一處可以用“喧嘩”來形容的博物館了。而隻一街之隔的“歌德書院”相比之下顯然安靜了許多，仿佛是一個老學究在夏日午後的陽光裏微酣著，以至於前行的遊客都不得不踮起了腳尖，惟恐驚擾了書院特有的清雅和安詳。 與“歌德書院”的風格非常類似的“新藝廊”位於五大道的八十六街，同樣是以介紹二十世紀的德奧藝術見長，然而與大都會博物館門庭若市的場麵不同，來這裏參觀的人並不多，從他們嚴謹的裝束和專注的眼神中不難看出他們中的很多人是一些鑽研特定藝術主題的專業人士，也有的是藝校的學生，學生們在藝廊的角落裏支起畫架潛心臨摹，在稀落的人流中，他們看起來很孤獨，孤獨地沉浸在屬於他們的世界裏。偶爾遊客們會在他們的作品前停下腳步，靜靜地看然後微微點頭，無聲的肢體語言成為彼此交流的一種默契。 同“新藝廊”比鄰的“古根漢美術館”以收藏眾多世界經典藝術珍品聞名，但其另類的現代化建築風格卻同“歌德書院”“新藝廊”傳統歐式建築含蓄複古的主調迥異，統體白色為基調，流線型錐體造型，別具一格的整體創意本身就如藝術家筆下一幅“堅實以骨，雄媚於風”的顏體，令人歎為觀止。 走進館內，沿著螺旋式三十度坡高平滑的觀光樓道上行，白色壁牆四周錯落有致地掛滿了二十世紀優秀的繪畫作品，眼目所及匯流著色彩凝聚著的美，我仿佛置身在一個充溢著藝術風雅的象牙塔裏目不暇接。因為正是暑期伊始，古根漢美術館裏有許多學生遊客，他們中的大部分對於那些藏品隻是懷著好奇走馬看花，令他們深深留戀的是“古根漢美術館”匠心獨運的建築本身，雖然館內嚴謹拍照留念，很多學生仍然避開警衛偷偷按下快門。 “古根漢美術館”的門口，有很多兜售藝術品的街頭小販，手工藝人和以賣畫為生的業餘畫家，他們在濃鬱樹蔭的遮蔽下，悠然自得地做著自己的營生，如是這樣的景象一直延續到美國學院博物館附近。 位於九十街的“美國學院博物館”全然承續著歐洲美術學院的傳統，其技術水準的評判趨於歐化，作品具有很高的含金量。因此在這裏設攤的街頭畫家水準頗高，他們大多留著藝術家的長發，衣著怪異，舉止瀟灑，很受年輕女孩子的青睞，於是那些多情女孩子的目光通常會成為畫家炭墨筆下的一道風景。也有的街頭畫家專注於勾畫博物館街內那些令他們駕輕就熟的建築樓群招徠很多前來紐約觀光的遊客，而更多的街頭畫家渾然忘我，沉浸在畢加索抽象思維裏，為自己的創作苦苦掙紮。 他們作品的標價通常並不昂貴，最便宜的不過三十美金，明碼標價，幾乎從不還價。看畫的人通常很多，買畫的人卻少，也許遊客們都知道，真正的藝術家畢竟是鳳毛麟角，誰願意傾囊相購將一文不值的塗鴉懸在牆頭呢？當然也有一些懂行的老手在這裏掏寶，誰能預料在這群其貌不揚的街頭畫家中，日後不會崩出一兩個像達芬奇，莫乃，畢加索，梵高一樣的大師級人物呢？有時候，高雅和庸俗之間往往隻有一個意念的微秒之差! 和“學院博物館”搖搖相對的著名的“設計博物館”，是繼“大都會博物館”“古根漢美術館”之後又一處被絡繹不絕的遊客爭相踏來的勝地。博物館的前身是鋼鐵大亨卡內基的私人宅邸，其豁然之外的豪華和隱藏其內的精雕細琢無不令人嘖嘖稱道。 “設計博物館”內展出的作品多是些新科技時代的工業設計，諸如：用於太空飛行的宇航服，為南極考察特製的羽絨衣，抵禦強風暴的帆船桅杆還有可以提高跳傘安全性的降落傘等等，可謂展示科技造福人類的極好典範。可是很多遠道而來參觀的遊客如我的心情一樣醉翁之意顯而易見，對展出的那些高科技產品興趣平平，卻對卡內基其人及整幢建築本身發生了濃厚的興趣。 作為一個家喻戶曉的人物，安德魯卡內基頗具傳奇的一生和他孜孜以求的成功經驗已經成為很多奮進青年實現自我創業的借鑒和楷模，他獨具魅力的個人色彩並不單單表現在他怎樣將他的資產從一個硬幣到龐大的天文數字之間的跨越，也不單單是他獨攬了“鋼鐵大王”和“億萬富翁”的金冠，而更多表現在他樂善好施的一麵，卡內基夫婦晚年所設立的“卡內基公司”已經向社會捐獻了三個多億的資產，一九一九年享齡八十四歲的卡內基逝世後，“卡內基公司”及其“卡內基基金”仍然實施著他的捐獻計劃，迄今為止他為社會捐獻的數額已經遠遠超出他們的預期想象。 懷著崇敬的心情遊戈在這位鋼鐵巨頭的豪宅裏，看著富麗堂皇宛若宮殿的藝術設計，我的內心總是難以平靜，穿梭在上千坪的客廳和四麵臨窗的大小房間裏，我猜度著：這裏會不會是這位億萬富翁卡內基在聖誕舉行盛大舞宴的地方？那裏又會不會是這個麵貌慈祥的老人晚年寫出了《財富的福音》這本巨著的書房呢？在一遍又一遍的猜測和想象中，體會著財富帶給整個卡內基家族的容光和容光以外更多的美國式的奮鬥艱辛。 卡內基的私宅後麵有一個很大的花園，細軟的修剪齊整的草坪，鮮花盛開的盆栽，盤根錯節的墨綠色的藤蔓和盤附在圍牆四周的爬山虎的嫩綠令人愜意。我安然坐在這位億萬富翁曾經涉足過的後花園的草坪上，看著落日的餘暉將整座豪宅漸漸地染成金色，我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出現了“修行”兩字，那是中國古老的經文中時常出現的概述前生今世的字眼，那麽我想：要成為卡內基如此輝煌的人物，他的前世必定是修行無數，才能達到此生得道成仙的境地了。這樣的修行也許是吾等所不及，也是我等人力所不能為的。人人頭頂一片天，學會適度的憧憬和深深的滿足也許是我們可以享受生活樂趣的唯一途徑了。 從卡內基豪華的私宅中走回現實，位於九十二街的“猶太人博物館”赫然映入眼簾，我的心莫名地抽緊為曾經遭受過滅頂之災的猶太民族，我想象著在那所不大的展出空間裏一定充斥著二次世界大戰猶太人被野蠻殺戮的慘烈場景，一定遍布了猶太人像牲口一樣被驅趕的場麵，一定堆滿了被集中營的毒氣窒息後一具具形如枯槁的屍體。但是當我跨入博物館，博物館內卻出乎意料的平和安詳，沒有殺戮沒有死亡，館內一統陳列著猶太藝術家發明家科學家的作品，博物館內向眾人介紹和展出的很多一部分是猶太女性，我注意到在博物館的一偶還專設著由女性組成的一個藝術沙龍。在我甚感詫異的同時，一位年輕的猶太女孩熱情地遞給我一份節目單，上麵寫著從六月二日到八月四日的每一周四晚上 ，在猶太人博物館外將會有為期十四周的“夏日之夜”的演唱會，會有很多非常知名的藝術家為大家演唱演奏爵士和世界各地的歌曲。年輕猶太女孩的頭上依然罩著傳統的麵紗，顯露在麵紗外的一雙大眼睛溫柔清澈而明亮，那裏沒有苦難沒有眼淚沒有悲傷。 是啊！一個偉大的民族她要留給別人的不僅僅是那些沉澱在記憶深處的悲慘景象，也不是一味悲天憫人的控訴，而更重要的是要向世人宣揚他們民族的精髓和真正不可磨滅的民族精華。也許這就是曾遭受過如此重創的猶太民族深深令世人敬仰的原因所在了吧。 伴隨著深深的思索走在博物館街上，夏日的晴朗已經被星星點點的夜空吞沒，“巴厘奧博物館”門口賦有拉丁節奏的輕柔舞曲時而在寂靜的博物館街奏響，街頭露天咖啡館裏的情人在燭光和玫瑰中竊竊私語，遠處，洛克菲洛中心不夜的霓虹將五大道善變的流行櫥窗照耀得愈加光彩鮮亮。而此刻博物館街淡淡的路燈在恢弘霓虹的照耀下獨自鳴唱著，宛若夜空中一隻不起眼的螢火蟲，扇動單薄的翅膀在濃鬱樹蔭和終年沉寂的博物館建築前時隱時現。 踩著皎潔的月色走出“博物館街”，性感的吊帶裙和入時的短背心依然在我的眼前穿越，我依然兩手空空，我的衣櫥依舊還會是先前的老樣子，我想：也許這輩子我都無法和流行沾邊了的。但是此刻當我走在充滿物色誘惑的五大道的時候，我的心卻異乎尋找的安然，有什麽可以比心靈的得到更能使人暢快流利的呢？ 脫下纏裹在心靈的那些世俗的棉衣，為心靈換上一件輕巧潔淨的小背心吧！也許明天的陽光依然毒辣，也許我的前路再沒有樹蔭的庇護和遮擋，但是我慶幸我會記得這樣一次歇足短行，也許飄動在博物館街的夏蔭將會伴我安心地渡過整個炎炎酷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