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生活可以如此簡單
冬日的一個周末,我和我的朋友坐在她位於新澤西的家裏喝下午茶。
窗外的天空,雪如棉絮紛紛揚揚,隔著薄霧般的水蒸氣,窗子裏卻是另一番和暖景象:燃著炭火的壁爐裏不時發出吱吱的聲響,空氣中彌散著茉莉花茶和剛剛出爐的杏仁餅的香氣,CD機裏流淌著舒緩的肖邦,一切沉浸在祥和的暖色調裏,仿佛夏季從未走遠――
這是朋友的第二次邀約,離前一次這般近距離的促膝交談卻已過去整整三年,三年應該不算太長,但是歲月的痕跡在她的容顏裏依然清晰可見,隻是掛在唇邊的詞語依舊是“你還是老樣子,一點沒變”,從什麽時候開始那些動聽的讚美和言不由衷的美麗謊言已經成了習慣?
朋友聽後莞爾,在給了我一個深深的擁抱之後說:
“這樣的讚美詞不應該給我,看到你才曉得時間並不對每個人都公允呢!”
我知道不善於說謊的朋友也許說的是真話。
每星期做一次麵部護理,每天做一個小時的健身運動,一日三餐計算著卡路裏的含量,這樣的用心良苦讓我得著了令同齡人羨慕的良好身段和光滑得鮮見褶皺的肌膚,已到了三十的年齡,看起來卻依然還是學生模樣的嬌巧,每每遇到需要出示年齡證明的時候,總免不了引來多過旁人的懷疑詢問!而對那些投遞驚歎的目光也表現得波瀾不驚了!
朋友見我微笑不語,繼續道:“看得出你的生活一定很滋潤!”
“或許吧!”我還朋友一個磨棱兩可的笑。
白天八個小時為公司工作,晚上六個小時為自己工作,一天二十四小時,三分之二的時間固定在電腦前被工作霸占著,這樣的生活算滋潤嗎?情人節忘記和男朋友赴約,聖誕節又疏漏了女朋友的聖誕禮物,一個人的生日自己給自己吹蠟燭,這樣的生活算滋潤嗎?
朋友說:“真是好羨慕你呢!不會像我這般沒出息,隻能過再平常不過的家居日子!”
她輕描淡寫地說著,全然不在意我內心逐漸萌動起的妒意。
我看著她很利索地將一盤非常好看的水果拚盆做好,當新鮮果實的色澤開始誘惑我的舌蕾的時候,我很小心地隻挑了低糖分的鴨梨啖,而她卻毫無顧忌地大嚼著加州紅提。
“多吃水果對皮膚好呢,多維他命!”她將一大片木瓜遞給我,閑下手去看爐子裏正在微燉著的桂圓紅棗羹。
我開始仔細打量四周,三個BEDROOM的小HOUSE,不算豪華卻布置得非常整齊精當,看不到一絲的灰塵,偌大的全家福擱置在鋼琴上,我問:
“先生和兩個孩子呢?他們還好嗎?”
她好聽的女高音從廚房傳來:“很好的,他們去我婆婆家,明天回來,我知道你煩孩子呢!”
我不置可否地笑著,沒想到在校時候的一句玩笑她倒當真了!
“我可沒說我不喜歡孩子,我隻是說我不喜歡生孩子而已!”
“其實生孩子沒什麽不好,孩子小的時候會辛苦大了就容易多了,現在他們不在屋裏煩我的時候,我反覺得房間裏缺少了什麽似的不自在呢!”
“是嗎?”我唯唯諾諾地應著,依然為朋友過早選擇了婚姻可惜。
朋友原先是美術學院畢業的高才生,一手好字畫,來美國之後,為了先生的事業為了家庭她甘願放棄。這樣的放棄對我來說簡直是無可置信的,也許人和人之間的意識原本天壤之別,我無法用“值得還是不值得”這樣的字眼去斷量朋友這種行為後的結果,但是我清楚地知道,倘若主角是我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你還繪畫嗎?”我問。
“怎麽有時間?都忙著照應孩子了。”她的聲音夾雜著抽風機的轟鳴“不過原本的專業倒也沒荒廢,正為一家宗教機構的刊物做義務美術策劃,出刊的前一周會忙一點。”
“義務的?”我疑惑,在紐約即使給人指路也要索取小費作回報的。現今的社會,當人力精貴得需要以每一分每一秒去苛算金錢的時候,毫無索求的付出似乎已經淪為遭現代人嗤笑的異類行徑了。
她端著熱騰騰的甜品到我麵前:“快嚐嚐,活血補氣的,冬天吃這個頂好了,我先生和孩子們都喜歡,所以經常煲給他們喝!”
我輕輕酩了一口,一股清香直入丹田,眼前頓時一亮,平時吃慣了甜品店的也沒個比較,這當兒方才知道好與不好竟然有如此大的差別!
“有沒有想過重抄舊業?”小口的用完了甜品之後,我用餐巾小心地輕拭嘴角道:“總覺得你的放棄是莫大的損失!”
她沒有直麵我的問題,而是安靜地坐下道:
“還記得我們曾經讀過的那首《林子裏的兩條路》嗎?”
我點頭應允:
“不同的兩條路,不一樣的精致,你選擇了一條,另一邊的風景卻永遠也看不到!”
她點頭微笑道:
“是啊!我選擇了簡單的這一條路走,雖然平淡了些,卻還是覺得風景這邊獨好,也許每個人對幸福的理解都有所不同,但是對我來說我的親人就是我眼中的一道風景,所以我慶幸,我選擇簡單的生活,我曉得也許這輩子我都不會膩!”
朋友娓娓訴說著,眼光中充滿了溫情和滿足。
我忽然不自在了起來,我開始對自己恒久以來對於生活一廂情願的執著產生了懷疑:
是不是出門前一定要刻意修飾才會令腳步顯得高雅從容?
是不是節奏快過了旁人才能覺出自己的出與眾不同?
是不是一定要把所有的日子都劃上滿檔才可以讓心不再空無?
我這樣捫心自問,回頭看來時的慢慢長路覺得好累好累,如此矜持而刻意的生活幾乎令我心力交瘁,憋悶得仿佛快要窒息。
望著眼前毫無脂粉修飾的清雅麵容,望著這個曾經令我費解令我多少次在心裏輕曼她的愚笨女人,我忽然滋生出甘願與她角色互換的衝動來。
窗外的雪依然下著,瞬間覆蓋了來時的小路,此刻我的心已不再焦作不再擔憂,留一份輕閑釋放淤積已舊的桎枯,在這個恬靜飄雪的下午讓自己真真切切地學會――簡單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