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熊

白熊,達拉斯人。幹科研的,是個愛運動的基督徒,也愛唱歌,熱愛生活,願我的博客能交很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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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名字都叫知青 ( 2 )

(2013-03-25 10:10:18) 下一個

                                  不堪回首荒唐事


我時常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回憶伴隨著《歲月甘泉》的歌聲,在歌聲中我仍然是那麽的年輕,生機勃勃,野心衝衝 … 。回憶有時是很美好的,有時卻不堪回首,年輕雖然很美好,但年輕難免辦傻事。今天要講的就是一件不那麽美好的回憶。

事情是這樣的,當年插隊護秋時,動手打傷了鄰村的青年人 …. 。時過境遷,如今想起 , 仍是愧悔無窮。

當時的情景是,我們村的馬鈴薯地正在收獲,一個鄰村的後生,居然敢在我們麵前,去揀拾犁過後的馬鈴薯地裏的馬鈴薯。還衝我們出言不遜,這還了得?公然藐視我們護秋者的權威?我和另一個知青像豹子一樣地撲了上去。我們一前一後向他包圍過去 … ,後來發生的事記不太清了,隻記得,像兩隻小豹子在鬥一隻熊。我那同伴抄後路,一把將那後生抱住;那後生膀大腰圓,高出我們一頭,一下子和我那同伴摔在了一起。我正麵撲上去,隻見兩人鬥得正酣,如同看到一團刺蝟,我不知如何下嘴。我那夥伴朝我喊,“你上呀”。我掄起一件家夥 …, 向那後生砸去,“哎呀”我的媽呀!那後生跳起來,一摸後腰,手上滿是鮮血。我那會兒,眼都紅了,還向他不依不饒地進攻。那後生連連後退,喊著,叫著,好啊,你們知青,你們知青 …., 我去公社告你們去,知青打人啦 … !他跑遠了。

後來呢, 他也沒有去公社告我們,我們知青的名聲大震,十裏八鄉的都傳著,知青的厲害!就像傳鬼子進村似的。傳的遠了,傳的多了,我們也聽出來不對味。從那些表麵的什麽“對敵鬥爭勇敢,堅決”和堅決維護貧下中農的利益的讚揚聲中,似乎聽到了像對當保鏢打手的讚揚似的;還有就是對鄰村的後生的同情,人家也是好成分呀,咋就那麽狠呢?嗨?我們成什麽了?裏外不是人。不過,那後生滿是鮮血的手的影像,的確時常浮現在腦海,常讓我覺得自己不是個好東西,這是我嗎?

當時的形勢是,讓知青去幹護秋的營生,似乎是當時各村的共識。因為那會兒,各村都有幾大姓氏,掌權是輪流坐莊。一旦權在手,就要充分的發揮,肥水不流他人田,把公社當成自己的家。也就是所謂的愛社如家啦。愛社如家的好處太明顯了。同樣愛社的別的姓氏的社員不幹了,憑什麽隻許你們愛社,不許我們愛社?

還有,就是護秋這營生要是讓某一姓氏的人占了,對自己姓氏社員,絕對閉一眼,而掙開的眼睛死死盯著別的姓的社員。知青是外來戶,讓知青們幹大家都沒啥意見。於是,知青護秋就成了廣闊天地裏,那個年代的“外籍軍團”。

我們呀,也是一年生,兩年熟,三年就是老油條了。經過社會調查,摸清村裏曆史上的恩怨脈絡,既不得罪各姓,也不輕饒小偷。有時兩眼全閉,有時四眼大掙。我們知青的名聲就像鐵麵包公一樣,得到各姓的稱讚。還是讓知青護秋好啊!鐵麵無私。

夏末秋初,地裏瓜肥果熟。在田間的護秋小屋裏,點上一盞汽燈。隊長給護秋的煮上一鍋無油菜,看,四 ˴ 五種新鮮的蔬菜瓜果,五顏六色,在沸水中翻騰,那叫一個香呀!

此刻,要是在牧區的知青夥伴,他們的鍋裏一定是隻小肥羊;在林區知青哥們,他們還不來一隻麅子嚐嚐野味;在兵團軍墾的知青哥們,那蘑菇敦小雞一定是他們的拿手好菜。而在雲南西雙版納的橡膠園,聽說他們那裏,三個蚊子能炒盤菜 … 。吃著自己插隊的勞動果實,那個心裏美呀,沒有知青經曆的人不會有體會。

隊長呀,敦敦教導我們,後生們,悠著點,這鄉親們都不容易,要是村裏的娃娃們來吃點什麽,就讓他們吃,隻要不往家裏拿就成。鄉裏鄉親的,抬頭不見低頭見,知道了不?我們心領神會。

好家夥,整個收獲季節,社員們真是愛社如家,每天一大早,把孩子撒出去,就像放出去了一群 … , 那見了上帝賞賜的伊甸園裏的能吃的,不論是攀藤向上長的,匍匐地麵長的,還是藏身地表之下的,隻要能吃,都能吃到嘴裏,不到日落不回家。回家時肚子都是跟揣了個瓜似的,圓圓的。我真懷疑他們有不止一個胃,吃那麽多東西,是不是夜裏能夠反芻啊?哪個娃咱不認識呀,你再讓我按出身對待嗎?這時我發現眼睛有點近視啦,對待他們一律都像春天般的溫暖。

隊長是個黨員,以前當過兵,識文斷字的。常給我們講,對鄉親們嗎,要春天般的溫暖。看人家多能活學活用,人家沒把鄉親劃分階級,哪個村裏階級是那麽分明啊?還不是親戚連親戚?話沒明說,誰還不知他要說什麽 ? 隊長見我們的行動走在他的指示之前,誇知青機靈。不過對外村的嗎,就要像嚴冬一樣殘酷無情,也不管那外村的是個啥子成分,他說,我管他是個啥成分呢 , 對他們就要用這個, 他揮舞著手中的家夥。

上小學時,那會兒有個榜樣叫劉文學。劉文學為了保護生產隊的集體利益,被壞分子打死了。後來,隨著階級鬥爭的弦越蹦越緊,他的死就上升到為了階級而死了。為了階級而死就是死得重於泰山。到了文革時,我反而糊塗了,怎麽都是階級弟兄,那打起架來,一點階級感情不講呢?那會受的教育是,親不親,階級分,我就始終分不清誰嗎是誰,本是同根生,相煎和太急?不論是對書本上的,還是對現實中的。

後來聽接班人那麽一說,你就執行最高指示就對了,理解的要執行, 不理解的也要執行。你想想,一個毛頭小夥,那還不上頭說啥是啥啊?於是,上頭一張大字報,我們跟著也鋪天蓋地寫大字報。拿起筆,做刀槍,集中火力打黑幫。就是親爹是黑幫,也要六親不認。文革就是這麽開始的。

後來,一聲知識青年到農村去 …, 哪裏是廣闊天地。我們就西裏呼嚕都往鄉下跑。讓我們分清敵我,那不是瞎扯淡嗎?一會兒,又不說分清敵我了,堅決執行命令就是了。嗨,總是你有理!

護秋打人的事,這麽多年裏,像一個陰影總籠罩在心頭。我從來不願意跟人提起這檔子事。在往前想,當紅衛兵時,打流氓,批老師,後來發展到有些地方的武鬥。那會兒是說,造反有理,那就打人有理了?理在何方?其實,打了外村的後生,維護了本村的利益,本村的人也沒說我們個好,有理沒理,全在人們心裏。我心裏就不那麽安省呀!

我打小時候起不是這樣啊,那會兒唱著“愛祖國愛人民,鮮豔的紅領巾,飄揚在胸前”。挺好的孩子,怎麽忽然間,都變成了惡魔了?我們好好反省過了嗎?

紅衛兵時打流氓,那些被打孩子也都是和我同齡的人,憑什麽管人家叫流氓?插隊時,打外村人,那後生還是貧下中農呢,憑什麽打人家?我真的打得過人家嗎?還不是仗著是北京來的知青 … 。一旦想到這裏,我就覺得 … 。

多少年了,我一直在思考著人性的問題。 1993 年 CCTV 轉播了一場大專辯論會,決賽的題目是,人性本惡,還是人性本善?據說,得了冠軍的複旦大學隊是這樣總結的,他們說,起初,也是按人性本善準備的,一旦抽簽抽到了人性本惡,他們在三天的準備時間裏,首先是要把自己駁倒了。

把自己駁倒?在我們的知青年代裏,我始終在心裏掙紮著,但沒能把自己駁倒。因為我們接受的教育就是一種特有理的教育。但生活告訴我們,不是那麽回事!來到新大陸後,一個聲音,人生來就是有罪的,震撼了我的心。這個聲音令我好好的回想,“仿佛看到一個孩子,從小的大,從紅領巾,紅衛兵,廣闊天地,一路走來 … ,天真,無邪,迷茫,困苦彷徨,尋找 …, 終於找到。他最後認輸了,沒有理了,那個多少年心頭的陰影也隨之消失”。

我們的名字都叫知青,有戰天鬥地,青春似火,青春無悔的一麵,也有無力抗爭,忍辱負重,青春無奈的一麵。不管是無悔,還是無奈,我們無法選擇,但那是我們的年華和經曆,那是我們與時代的合影。這點你是承認的吧,無論你是怎樣的心情。回憶了好的,也別不敢講你不願說的,這樣,我們的回憶才真實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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