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潛從小的理想是成為一名畫家。早在撒尿和泥玩的時候,他就已經嚐試控製尿液的拋物線,在沙地上揮灑出一氣嗬成的風景。他家的白牆被他用鍋底灰畫得層層疊疊,而且一天一個主題,星期一是“走向深淵”,星期二是“路漫漫”,星期三是“夜茫茫”,星期四是“苦菜花”,星期五是“黎明前的黑暗”,星期六是“勝利大逃亡”。
長大以後,三潛嚐試過水彩、油畫,最終還是敲定了素描。因為素描不用興師動眾,隨時隨地隨手就能畫。為了學習素描,三潛專門提了兩塊臘肉一瓶老白幹,去谘詢了當地小有名氣的老畫家。
老師,請您指點,我該怎麽練習畫畫呢?三潛問。
老畫家掂了掂兩塊臘肉,捋著長須說了四個字:多看美女。
從此三潛就在城裏美女如雲的時裝表演隊辦公室門口紮營了。幾年下來,看的美女沒一千也有八百。但他的繪畫技能似乎並沒有因此提高,卻無心插柳,鍛煉出了一身出神入化的時裝評論本事。美女們都把“被三潛評頭論足”視為至高榮譽,欲得三潛顧,頻頻裝迷路,每次寧願繞道也要專門從他麵前嫋嫋婷婷走過。
三潛已經是著名的時裝評論專家了,可是他並不滿足:少年時的夢想,他從來沒有忘記。於是他又提了兩隻金華火腿和一瓶茅台,去拜訪已經垂垂老矣的老畫家。
老師,我已經事業有成了,但是我還想畫畫。請您給我指條明路!三潛推心置腹地說。
老畫家掂了掂兩隻火腿,搖著頭說了五個字:畫畫?瞎扯蛋。
三潛琢磨了很久,覺得自己終於理解了老畫家的教誨:蛋!就是它!達芬奇當初不也畫過蛋麽?要提高畫技,隻有靠畫蛋!
於是三潛帶著所有繪畫工具,到城北中壇屯村口的集貿市場蹲點了。
蹲點不久,一個賣蛋的女人姍姍而來。
“大葛,要幾蛋不?”女人問。
三潛抬起頭來,看到一張圍著黃圍巾的鵝蛋臉兒,白白的臉兒,高高的鼻兒,大大的眼兒,薄薄的嘴兒,滿懷期盼的笑意看著他。
三潛的心旌剛剛搖蕩,猛然醒悟、甩甩頭:“No”,他對自己說,“不能分神,我是來畫蛋的!”
於是他甩出一疊百元大鈔,說:“大妹子,這錢你拿著。把你雞蛋借給我照著畫畫。”
賣蛋的女人白小夢心裏說:“尼瑪,有錢人就是有怪癖啊,有錢人就是任性啊!”不動聲色地接過那疊百元大鈔,扯下自己的黃圍巾裹住,客氣地說:“嗯哪,您可勁兒畫。”
三潛開始畫蛋了。他畫了一個立著的橢圓,在稍寬的一頭畫出陰影……再加一點陰影……再加一點陰影……在橢圓的中上部畫了兩個橫著的小橢圓……在其他空白處畫了些陰影……又是些陰影……再加一點陰影……
蛋畫完了。白小夢好奇地伸過頭來看:“艾瑪大葛,您畫的這是幾蛋嗎?俺咋瞅著像是個銀兒涅?……艾瑪這銀兒咋這麽像俺涅?”
三潛看著自己的畫作,驚呆了。他終於明白了自己跟達芬奇的差距:原來,達芬奇能畫蛋,是因為他眼前有蛋,心中也有蛋。而三潛雖然眼前有蛋,心中卻隻有賣蛋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