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遲暮的酒已經喝完。他躺在船頭一動不動,似乎已經睡著了。
黃金卻突然站起來,豎起耳朵,凝視著岸上的黑暗,喉嚨裏發出威脅的低吼。
遲暮還是一動不動,隻是微微笑了笑。
“是何兄嗎?宇姑娘說你要來,我等你很久了。”
岸上有個聲音說:“不是……我是吾皇。”
說“不是”的時候,聲音還在二三百米外。說“我是吾皇”的時候,來人已經飄然站上了船頭。
遲暮一聽“吾皇”這兩個字,就皺起了眉頭,可是眼睛裏又有掩飾不住的笑意。
因為這世上沒有什麽比一個自稱“吾皇”的人更讓人頭痛、又更讓人開心的了。
遲暮沒有動,隻是輕輕吹了聲口哨。聽到口哨聲,黃金立刻轉身跑到船艙裏,叼了一壇沒開封的酒出來。它甚至沒有忘記同時叼出了一隻空杯子。
於是那個自稱“吾皇”的人就在遲暮身邊坐了下來,自顧自地倒酒喝。每次給自己倒酒,他都沒忘記給遲暮也倒上一杯。奇怪的是,遲暮好像一直都躺著沒動,可是每次“吾皇”倒酒時,他的酒杯總是空的。
他們誰也不說話,就這麽喝了大半壇酒。遲暮突然歎口氣,說:“吾皇,你來幹什麽?”
這個人究竟是誰?為什麽連遲暮也叫他作“吾皇”?
“吾皇”也歎了口氣,說:“我本以為她在這裏。”
遲暮說:“哦。她不在這裏。”
這兩人說話竟都似打啞謎一般。說完這兩句話,便再無聲息,黑暗中隻有此起彼伏的啜酒聲。一壇酒喝完,遲暮吹了聲口哨,黃金就立刻到艙中又叼了一壇出來。
莫非這“吾皇”來找遲暮,就是為了喝酒來的?“她”又是誰?
“吾皇”突然喃喃道:“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
莫非這“吾皇”也跟遲暮一樣,有隨時吟詩的毛病?
遲暮笑道:“你這些年,功夫不見精進,倒是背了不少詩。”
“吾皇”不說話,隻伸手到桌上拿起了那枝玉簫。摸著那簫尾係著的金黃色穗子,他突然道:“葉姑娘巧手,打的‘萬劫結’,用來妝飾這玉簫固然不錯,用來下酒更是極好。”
此話一出,他竟真的將那穗子往酒杯中浸去。遲暮卻似沒見到一般,隻一仰頭喝幹了自己杯中的酒。
“吾皇”卻已又將濕穗子從酒杯中拿了出來,一手執住玉簫,微微一抖腕,那穗子突然變得筆直。他一反手,將那穗子如長劍般向舷邊水中刺下。再收回手時,那穗子尖上已刺了兩條魚。隨即並指如刀,將那兩條魚剖開,黃金嗷嗷歡呼,躍在空中,將他拋向水裏的魚腸魚鰓一一接住,興高采烈地跑到船尾去大嚼。
“吾皇”兩手各托一魚,手心中冒起騰騰熱氣,片刻後,將兩條焦香四溢的魚放在桌上一隻空碟裏,從懷中抽出一方雪白的絲帕,一邊擦手一邊笑道:“沙鮻魚細鱗,倒是省了刮鱗的功夫。一時倉促,缺了佐料,將就著下酒罷。”
遲暮微笑不語,漫不經心地將右手往海水裏一抄。濕淋淋的拳頭在空中停頓片刻,收回麵前打開,手心中赫然有一撮暗灰色的細小結晶。他將這撮結晶灑在兩條魚上,也從懷中抽出一方雪白的絲帕,一邊擦手一邊笑道:“其它佐料沒有也罷了,鹽卻不可少。這海鹽雖粗糙,也將就著用罷。”
“吾皇”笑道:“好內力,能將海水瞬間蒸幹。這‘刹那芳華功’,你果真沒擱下。”
遲暮淡淡道:“你化穗為劍、以掌炙魚,我不過煉出區區一撮鹽而已,如何能比?”
“吾皇”低頭不語,忽然歎口氣,道:“師兄,咱們師門絕技,卻用來互相攀比、烤魚煉鹽。天下英雄若得知,豈不笑話?”
遲暮冷笑道:“天下英雄早與我無關了。你既然來了此處,想必也不在乎天下英雄笑不笑話。”
“吾皇”沉默半晌,黯然道:“正是。天下英雄與我又有何幹?我又在乎什麽?我隻盼能常常見到她,聽她說話,就已心滿意足。她卻從來正眼也不瞧我。”
他語聲漸低,竟似萬念俱灰。海浪輕輕拍著船舷,貓頭鷹在遠處的樹林裏磔磔尖叫。星空迷離,夜色中似乎隱藏著無數秘密。誰又能想到這垂頭喪氣的半醉男人,竟然就是豐神俊逸、瀟灑不羈的“鉤神”吳煌?
含笑看吳鉤,曄曄複煌煌。吳煌的鉤與遲暮的劍,和他們師父易匡陶那無堅不摧、無柔不克的“刹那芳華功”,曾經是多少江湖兒女心向往之的神話。
如今吳煌人在這裏,他那如閃電一般迅捷雪亮的雙鉤卻在哪裏?
(未完待續。下一章,還不知道。計劃不如變化快,從此不能瞎預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