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羅曼後來堅稱自己從見到刀一塵的第一天起就被她迷住,但我相信羅曼最早隻是在那次中秋聯歡晚會上才注意到刀一塵。我的推斷自然是有根據的。整個大一期間,我每星期都陪羅曼坐221路公共車去清琦園邊的世界友誼學院探望梅眉。梅眉是羅曼的高中同學兼早戀同謀,兩人早戀的花朵在升入大學之後繼續不溫不火、無實質性結果地開放了一段時間,直到刀一塵出現。
由於我們仨周末都必須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所以羅曼和梅眉的約會隻能在周中進行。我不知道羅曼為什麽在寶貴而有限的約會時間總要帶上我這個燈泡,也許因為我是個安全的燈泡,我當時正心無旁騖地跟我發配山東的早戀同謀小伍保持每周一信的節奏,自己悲壯地覺得山盟海誓情比金堅,從來沒有移情別戀的念頭,當然更不會橫刀奪愛。但是我的安全性隻解釋了為什麽羅曼帶我而不帶別人,卻並不能解釋羅曼為什麽非得帶一個人。如果實在要解釋,隻能說我們那時的人際關係是非常集體主義的,就連愛情這種私密的事務,好像也要用集體的力量來處理。而且我也不知道跟女孩子一起去食堂打打飯、操場上打打球、二體跳跳舞、清琦園劃劃船,到底算不算愛情。今天回首往事,我認為羅曼對梅眉的情感其實隻是背上了桃色虛名的純友誼,所以並不珍惜與她獨處的時間。因為自從羅曼的正式約會對象從梅眉變成刀一塵之後,他就再也不找我當燈泡了。
整個大一期間的刀一塵是沉默的、黯淡的,淹沒在全班四十餘個同學當中,羅曼幾乎都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可是改變羅曼的羅曼史的中秋晚會終究還是到來了。
刀一塵上場的時候,羅曼還隻是羅曼,還不是張學友。刀一塵的黑發在腦後挽了個光滑的髻,髻上斜插了一朵絹花,於是羅曼第一次注意到了她烏黑閃亮的頭發;刀一塵的臉上塗了薄薄一層粉,唇上塗了淡淡的口紅,眉毛畫得彎彎的,於是羅曼第一次注意到了她秀氣的臉和五官;刀一塵穿了件淺綠色的緊身上衣和一條鵝黃明黃相間的筒裙,於是羅曼第一次注意到了她曼妙的身姿。
刀一塵隻說了一句話:這首歌和這支舞,獻給大家,也獻給我三千裏外的家鄉,美麗的西雙版納。
然後刀一塵就再也沒有說話,甚至在曲終的時候也沒有。其實她再也不需要說更多話了。音樂響起,她載歌載舞,搖曳生姿,就像一叢月光下的鳳尾竹,在瞬間牢牢長在了許多男生的心上,包括羅曼。在這一瞬間,刀一塵的所有黯淡和沉默轉變成燦爛如銀的華彩,像月光一樣滿天傾瀉而下。她普通話不太標準,卻並不防礙她歌聲柔媚如絲、清脆如黃鶯出穀。她腳步輕盈、腰肢柔軟、手指纖長,整個人如孔雀開屏大放異彩;她美麗的臉上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寧靜的歡喜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哀傷。她一舉手一投足,都是畫、都是詩。羅曼這個從來沒出過中都的中都人,何曾見過這等風情!
我認為羅曼接下來的《遙遠的她》之所以能發揮得那樣出色,很有可能是受了刀一塵的表演的刺激。當然這都隻是我事後的推測。在當時,羅曼的所有異常表現隻是當天晚上貼好張學友的大幅畫報後,不洗腳就上床,在被窩裏打電筒看了一宿的《天龍八部》。第二天早上,他滿眼血絲地對我說:
是不是姓刀的少數民族女孩子都挺漂亮的?你看,段譽的媽媽就是。
我當時正在專心寫信給小伍,報告頭天晚上的演出盛況,順便謝謝她給我寄的月餅,同時努力過濾肉麻露骨的詞、盡量矜持文雅地傾訴相思之情。聽到羅曼這句話,我隻是敷衍了事地說“哦”,壓根沒想到這句話與刀一塵有什麽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