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揮涕語
遲暮在星空下的泊船上一個人喝酒時,宇倜琿正在跟人打架。
宇倜琿常常跟人打架。打架的原因很多,可能是一本武功秘籍,可能是一筆銀子,可能隻是為了打架而打架。
無論如何,宇倜琿都不會為了女人跟人打架的。
因為宇倜琿自己就是個女人。雖然是個喜歡打架的女人,但畢竟還是個女人。
這次宇倜琿跟人打架,是因為一句話。
宇倜琿走進這家酒館的時候,並沒有想到會打架。她本是來吃飯的。
宇倜琿吃飯的時候一向很專心,除了吃飯不會想別的事。再說這家酒館的菜做得還很不錯,酒雖然兌了水,也不算太難喝。
所以宇倜琿簡直想不出有什麽跟人打架的理由。
除了一句話。
“這麽說,遲暮這小子真的死了?啊呀,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宇倜琿正在啃雞腿。
隻是一眨眼的功夫,她本來抓著雞腿的手就抓住了說這句話的人的領口。
那人是個身材魁梧的中年漢子,若站起來,能比宇倜琿高出兩個頭。但他竟似已經嚇呆了,就這麽坐著,任宇倜琿那隻油乎乎的手抓住了自己領口。
旁邊坐的人卻已反應過來,嗆啷一聲拔出劍,就往宇倜琿身上刺來。
宇倜琿隻是擺了擺頭,似乎還張了張嘴。
然後那人的劍不知怎的就到了屋梁上。
沒有人看到宇倜琿是用了什麽法子把劍弄到屋梁上的。隻有持劍那人握住自己手腕處太淵穴,麵如土色,盯著地上一件小小物事。
那是一塊雞骨頭,已經被啃得光溜溜的一絲肉都沒剩下。
宇倜琿啃骨頭向來啃得很仔細,在嘴裏反複嘬到嘬無可嘬為止。
這時被宇倜琿抓住領口那大漢也回過神來,大喝一聲準備站起。
但他領口上那隻手竟似有千斤重,他漲紅了臉,幾次發力,竟然不能站起。
宇倜琿盯著他,一字字道:“你剛才說什麽?再說一遍。”
那大漢目瞪口呆地道:“我說……遲暮死了。”
宇倜琿道:“怎麽死的?你可親眼見到他死了麽?”
那大漢道:“我未曾親見,是……是昆侖派的林笑笑說的。”
宇倜琿皺眉道:“林笑笑那人的話也能信麽?”
那大漢道:“林笑笑向來喜歡誑人,這次卻說得十分有鼻子有眼。說是在黃河壺口見了遲暮的船,幾乎已成碎片。那遲暮想來是活不成了。”
宇倜琿輕叱道:“是船成了碎片,又不是人成了碎片。江湖中人向喜以訛傳訛,我看你也有些年紀了,怎地不分青紅皂白就胡亂相信傳言?”
那大漢紫脹了麵皮,道:“是是。姑娘請放開手。”
宇倜琿卻道:“剛才你說遲暮死了,似乎很是高興啊。那‘大快人心”幾個字,怎麽講?”
那大漢與身邊人麵麵相覷,半晌作聲不得。那長劍脫手之人突然一咬牙,大聲道:“遲暮這奸賊,江湖正道人人得而誅之。我師兄弟聽說他死了,心下快活,那又怎麽樣?實話告訴姑娘,遲暮若真死了,這江湖中拍掌說‘大快人心’的,可不止我兄弟倆。他若隻是船碎了人沒死,我們可失望得很呢。姑娘武功高強,我師兄弟自知不敵,要殺便殺。姑娘如此為遲暮出頭,莫非就是那姓葉的小賤……小賤……”他雖嘴硬,見師兄受人挾持,終究忌憚,這一句罵人的話就說不出口。
宇倜琿有些好奇地看著他,半晌後突然莞爾一笑,道:“我不姓葉。我也不殺你們。我殺你們做什麽?我還要謝你們呢。”
那男子剛才說出那一番話來,已抱了必死之心。卻聽這凶巴巴的女孩子說出個“謝”字來,大感驚訝。宇倜琿卻已放開坐著那人的領口,作了一揖,笑容可掬地道:“多謝兩位大爺告知我遲暮的消息,現下我就要往壺口去啦。適才多有得罪……哦喲,都是我莽撞,這位爺的劍還在屋梁上……”
話音未落,她身形似乎晃了一晃,站著那男子隻聽嗆啷一聲,低頭看時,自己的長劍竟已入鞘。宇倜琿掩嘴笑道:“得罪了。兩位的酒錢,自然算在我頭上。”
那師兄弟二人是崆峒派門下弟子,身手本也不弱。此番卻被一個年輕女子一招製住,無絲毫還手之力,本是奇恥大辱。卻又見這女子巧笑嫣然地軟語賠禮,當下是既不敢發作,也不忍發作。兩人漲紅了臉,欲說些場麵上的話來對付,卻又實在無話可說。
宇倜琿摸出一錠銀子會了鈔,取了包袱和長劍便往外走。
角落裏一人突然揚聲道:“姑娘好功夫!對遲暮真夠義氣!”
宇倜琿頭也不回,淡淡一笑道:“謝啦。”
酒館門口有和風吹來。她美麗的眼睛裏突然充滿了深深的惆悵。
“再夠義氣有什麽用?”她低聲道,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那匹毛色雪白的馬聽。“我再夠義氣,他終究也不看重我。”
黑暗中,有一滴晶瑩的水珠落在馬背上,是雨水麽?然而此刻明月皎皎,繁星滿天,又怎會下雨?
(未完待續。下一章《一葉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