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海風,就仿佛仇人手中的劍鋒般冰寒,又仿佛是遲暮女人冰冷的心。
—— 古龍偽作《怒劍狂花》
一.遲暮和黃金
夏天,夜晚的海風並沒有那麽冷。船頭矮桌上的一壇西域白葡萄酒,甚至需要放在一個裝滿了冰塊的更大的壇子裏。
壇子已經空了大半,桌邊坐著的一個男人還在繼續喝。
他喝得很慢但很專心,越喝眼睛就越亮。看他喝酒的樣子,你一定不會認為他是個酒鬼。
酒鬼喝酒雖然也很專心,但不會那麽慢,也不會喝得眼睛越來越亮的。
夜色越來越濃,海風慢慢地搖著船。這男人愜意地閉上眼睛。他實在很享受這種在停泊的船上度過的夜晚。
當你有過幾天幾夜與驚濤駭浪搏鬥,幾乎葬身魚腹的經曆時,就會知道這種夜晚有多麽珍貴。
這男人當然也知道。
所以他又倒了一杯酒,在船頭舒舒服服地躺了下來。
夜晚的海風並不冷,所以這男人穿得並不多。
他赤著腳,身上隨意披著件白色的袍子。袍子上別無飾物,隻在腰間綴了塊薄薄的金片。
這男人一手拿著酒杯,一手在金片上摩挲。就算夜色深沉,他也能摸出那金片上一個陽文刻的小篆“宇”字。
一摸到這個字,他的眼睛就更亮了。
別有樽前揮涕語,英雄遲暮感黃金。
這男人就是遲暮。
遲暮當然不遲暮,他不過是姓遲名暮而已。
他雖然已經不太年輕,但是也絕不老,身材修長矯健,白袍下的每一寸肌膚都還緊密有力。他的眼角雖然已經有了皺紋,麵容卻仍然很英俊。
隻要他隨意笑一笑,千裏的冰雪似乎都會消融。
他絕對是讓女孩子們見到就會心跳的那種男人。
更何況他還有黃金。
有遲暮的地方就有黃金。黃金此刻就在遲暮的赤腳邊。
黃金是一條黃狗。它看起來隻是一條普通的狗,但江湖上,幾乎人人都希望有這樣一條狗。
就是這條狗,繞過森嚴的守衛,幾番進出京城最大的銀莊“寶祥號”,把一百萬兩銀兩用不透水的油紙包好,從陰溝裏遞出牆外。等寶祥號的老板發現失盜,這些銀票已經在外麵流通了半個多月,甚至流通到了琉球。
就是這條狗,在大海裏準確指出兩百年前一艘沉船的位置,找到無數遺失的寶物,包括那顆名叫“柔荑”的、據說曾經綴在水母陰姬冠上的夜明珠。
就是這條狗,在空空兒擲骰子時在旁邊靜坐觀看。空空兒連擲了十把,黃金連吠了十聲。
它沒有吠二十聲,因為吠兩聲是大,吠一聲是小。
遲暮在空空兒擲骰子時並不看空空兒的手,隻是微笑著看黃金。黃金連續十次毫不猶豫隻吠一聲,他就毫不猶豫地連續十次都押了小。
結果是他贏了空空兒三萬兩銀子。
江湖上每個人都想擁有像黃金這樣的一條狗。可是黃金心裏隻有遲暮。自從遲暮把黃金從雪坑裏刨出,貼肉救活的那天開始,黃金就沒有離開過遲暮,甚至在海底一百米處的漩渦裏也沒有。
那次遲暮以為他們倆都肯定沒命了。可最後他們還是活著回來,還帶回了那枝公冶長招鳥時用過的玉簫。
那枝名叫“啁啾”的簫現在就放在桌上的酒壇邊。
他們倆實在都很命大。遲暮每每想到這一點,心情就很愉快。他用胳膊肘支起身子,愉快地喝著酒,用赤腳梳理著黃金柔軟的黃毛。黃金舒展腰背,趴得更低,從喉嚨裏嗚嗚發出心滿意足的呻吟。
桌上的玉簫發著綠光,就算在黑夜裏也看得分明。遲暮坐起來,把空了的酒杯放在桌上,用小指輕輕挑起了係在簫尾的金色穗子。
一看到那穗子,遲暮閃亮的眼睛突然迷蒙,像是有一層薄霧升起。
在這個夏夜的溫暖海風裏,他突然想起了葉知秋。
(未完待續。下一章《揮涕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