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裏窮,吃了上頓沒下頓。一到周末寒暑假期的時候,家裏一天最多就吃兩頓飯,有時候,兩頓飯都供應不上。早晨起來,媽媽看著我在家裏餓地上竄下跳的就不順眼,她就把我趕出家門,跟我說,聽不到打鍾聲,不要回家!這口鍾,是學校院子裏,給學生們上下課敲的,“鐺鐺鐺鐺”,學校在村的東邊,在村子西邊都聽得清清楚楚的。好吧,等鍾聲喚我回家?!
6789歲的我就像一顆幽靈一樣在村裏東晃西蕩,地主家的孩子們都在田裏盯著長工們幹活,像我這種家裏沒地種遊手好閑的孩子,全村隻我一個。去找地主家的孩子玩的話,就得到田裏去,一去,就會被地主逮住,拔拔草捉捉蟲或者在大場院裏幫著揚麥子曬麥子。那個年代,沒有脫粒機,不像現在電視裏看到的,機器的一頭進麥穗,機器的那頭直接吐麥粒,你要是那時候跟地主們說有這種機器,非被地主當神經病打死,地主們太壞了。地主家的麥子脫糠,完全靠手工,他們做一個可以掄起來的木拍子,拍麥穗,麥粒跟麥糠脫離,找個風口,對著風口,用木鍁一鍁一鍁地往天空揚,麥粒沉,落到地上,麥穰輕,隨風散去,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真得是一粒粒地揚出來的。當然了,反正地主們家的孩子也多,閑著就會變成幽靈,不如在地裏幹活來得踏實。我做為一顆孤獨的幽靈,想得到人間的快樂,也隻能舍力來換得小夥伴們的友誼,義務給地主家長工一整天。
有時候,我實在不想被地主們剝削,我就在村裏蕩。地主們和地主娃們在地裏幹活,家裏留守的大多是地主老婆婆。有幾個地主老婆婆的家,我很喜歡去,因為午飯就有著落了。。有一家,住在一個很長很長的胡同的盡頭,這個胡同的地麵全部都是青石板鋪成的,年數久了,這些青石板錚光瓦亮。老婆婆的門上有兩個圓圓的門環,扣扣門,老婆婆聽到的話,會很響亮地回應,有沒有回應,我也會轉動門栓,躡著手腳,進到院子裏。這家老婆婆,有一點很讓我不安,她養了兩隻大白鵝,這兩隻大白鵝,一聽到人進去,就嘎嘎嘎地叫個不停,脖子伸的老長,個子跟我差不多高,衝著我就跑過來,跑不及,就會被“扭”上一口,曲項向天歌的大白鵝!凶狠無比的咬人的大白鵝!反正能躲過大白鵝的凶撲,午飯就能解決,躲不過,落荒而逃,就得找下家老婆婆。還有一家老婆婆,我喜歡去,是因為這個老婆婆身體不太好,基本都是在炕上待著,我去了,她會讓我幫她當個指使,拿個這,搬個那的,能幫老婆婆做點事情,我會有成就感,不會因為蹭飯心裏太忐忑。她很會講故事,她慢慢地講,我靜靜地聽,她80歲的光景在我6789歲裏流淌。老婆婆講得一句話,我至今記得銘心:這兒也疼,那兒也疼,頭發梢兒也疼。當時我不理解,現在我理解得刻骨。
鍾響了,該回家了,天也擦黑了,我負責在外麵閑逛蹭吃,媽媽負責記住帳,回頭挨家給地主老婆婆們送大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