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漸迷失的“中國人”概念以及日益擴大的“奔藤”大軍
——《Battle Hymn of the Tiger Mother》
兩年半前,華爾街時報一篇“為什麽中國媽媽更勝一籌”的文章讓美國家長們惴惴不安,如臨大敵。如此大膽地從教育角度“挑起”“階級仇民族恨”在曆史上也算屈指可數,雖然其動機無外乎吸引眼球。虎媽蔡美兒在沸沸揚揚的爭論中一度站在輿論的風頭浪尖成為新聞人物。奇怪的是,不僅美國人,很多中國人也對《虎媽戰歌》一書嗤之以鼻,甚至發誓不讀。理由是,因為Chua已經不是地道的中國人所以她的極端理論也不代表中國式教育。許多中國人甚至一度有意躲著美國同事,生怕被人認為自己也在秘密地以“教育”名義“虐待”子女。
一、
對於作者的名字、移民曆史(乃至長相),我知道很多中國媽媽們的第一個反應是,Chua?她是中國人嗎?蔡美兒的祖父輩生於福建,她的母親1936年生在中國,2歲隨父母到菲律賓。她的父母1960年來到美國,蔡美兒出生在美國並嫁給了美國人。這麽說,他們家離開中國大陸已有75年。除了會說福建話和吃中餐外,我們無從知道中國對他們的影響到底有多大,或者說他們到底有多“中國”,我們隻知道作為耶魯法學教授的蔡美兒有時還會感到自己是局外人(my
daughters don’t feel like outsiders in America. I sometimes still do. )——真的嗎?
在中國大陸出生離開中國不超過30年的中國人,心裏若有若無地都有一個不成文的對中國人的界定,鬆散地說應當包括至少三條:說中文(可以是方言);有一個中國拚音可以拚出來的的姓——雖然Chua和Hsu橫向代表了該姓的地理位置,縱向則暗示了他們離開中國的時間;以及使用中文媒體——喜歡看中國新聞,至少也得是曾在文學城找過菜譜。那些從來不說或者很少說中文;從來不和或者很少和中國人來往的;和中國的紐帶隻剩下(西式)中餐;對中國的興趣、關注、了解和認知程度幾乎和美國人持平的中國人,雖然長著中國人的樣子,叫著貌似中國人的名字,但是他們和中國的距離實際上已經遠遠超過了中國人和中國人之間的距離。這些人,可以叫“華人”但早已不是“中國人”。
我這樣說,並不是刻意將華人要分個親疏遠近,更不是要排斥某些人。背井離鄉20年的人笑話離開中國70年的人,在目前正生活在中國的人眼中,恐怕是以五十步笑百步。不幸的是,在美國的一些“中國人”,美國人認為他們是中國人(皮膚和長相),中國人認為他們是美國人(對中國的疏遠和陌生),所以很多時候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裏人。
是誰動了我們的Identity?我知道隨著我在美國生活時間的加長,我和我子女的種族概念會逐漸模糊,甚至變成一個有“綠卡”有“公民證”但是沒有“身份證”的人。第一代移民美國、年齡40幾歲的朋友就曾經直麵美國出生的兒子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如果中國和美國打仗,我該支持哪一方?
二、
話說回來,到底是哪的人其實並不重要,可是當一個人說她的教育方式是絕對“中國方式”的時候,她到底是哪的人或者說到底哪個文化對她影響更大,就變得很重要了。
稱“相信屬相”的人有“嚴重問題”的話音還沒落,蔡美兒就立刻說屬相對她女兒們的定位非常準確,接著說自己是地道的虎媽。具有精準縝密思維的耶魯教授在這裏有意無意地透露了一個邏輯思維的矛盾。對於這種矛盾,我更願意相信它如實地反映了移民在中國傳統文化和後期美國教育的夾縫中生活的自嘲和無奈。他們既被老一代洗腦先天無厘頭認同某些中國觀念,又受現實美國文化教育不斷懷疑這些觀念的合理性,因此難免要自相矛盾。連我們這些離開中國十幾年的人又何嚐不是如此!對美國和中國都不是非黑即白而是愛恨有加,不同情況下可能會有截然相反的看法和立場。
虎媽總結的最具中國特色的教育舉例如下:
- 高標準嚴要求(望子成龍)
- 公開將自己子女互相比較以及將自己孩子和別人的孩子做比較(競爭、誌氣)
- 用傷害自尊乃至近乎侮辱的語言數落子女(激勵、發奮圖強、愈挫愈強)
- 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地為子女做出犧牲,包括時間、金錢、物質等(無私奉獻)
- 自認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子女好甚至為他們設計人生決定專業尋找伴侶(專斷、包辦、己所欲施於人)
- 容易得到的都不是有價值的(勤奮、笨鳥先飛)
- “養兒防老”(“以後我就指望你了”是對兒女最高的評價)
最中國”的傳統文化,是父母決定子女的一切:如孔子的“父父子子”,子不教父之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不打不成才;是讀書是成功的唯一途徑:“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是子女必須贍養父母:“孝悌者也,其為人之本也”;是父母為了孩子可以犧牲一切,如孟母三遷;是強迫教育壓力教育,如孟子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對於以上幾條特色,虎媽做到了極致,不惜一切代價,不達目的不罷休,認為“愛”的最高境界則極可能是讓子女“恨”自己(那怕是暫時的)。而大多數中國媽媽在恨鐵不成鋼的時候,則會不自覺地把中國文化的另一麵拿出來,口口聲聲順其自然,隻求盡到責任無愧於心而以,剩下的就看子女的造化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可見,中國的教育哲學非常能夠自圓其說,怎麽說都有理,並不是虎媽所理解的那樣絕對和極端。
對此,虎媽的解釋是“移民”身份使然。
美國人似乎更看重給孩子一個有趣的童年,讓他們有好奇心、有創意、有選擇。而中國移民則更看重給孩子打下堅實的基礎,提高他們的技能和本領,讓他們在起跑線上就跑在前麵(比如數學跳兩年)。這確實不僅是“中國家長”的特點,更是“移民身份”導致的危機感和壓力感。你隻有做得比別人好甚至好幾倍,才能在別人的土地上爭得一杯羹,奪得一片立足之地。
不用解釋,“中國媽媽比西方媽媽更優秀”的暗示最容易惹惱美國人。蔡美兒是否在搞精英教育貴族教育?因為害怕“富不過三代”,蔡美兒從大女兒出生的那一刻起就發誓培養出一代精英,至少不讓家道從他們這一代衰落。在成績優秀、中文流利、態度謙遜、愈挫愈勇、尊重父母以及做體力活之外,她認為古典音樂就是對“坐享其成”的“潛在敗家子”的最好救贖。她讓女兒們學習古典音樂也是讓她們比自己更有文化底蘊,借她們之手實現自己未能實現的東西。
但是我最擔心的是,虎媽把大女兒索菲亞推到鋼琴的最高峰之後,接下來會怎樣呢?如果不放棄,那麽她的母親為她設計了一個多麽辛苦的道路,不用說超越,隻要維持目前的水平她就必須堅持每天練習!如果放棄,那麽鋼琴到底是一塊敲門磚還是素養的源泉,當初的努力功虧一簣的話虎媽會作何反應?
虎媽不讓孩子參加很多正常孩子參加的活動,主要是認為這些活動lead them to nowhere,不能讓孩子“得到”看得見摸得著的成績單、證書、獎杯、名校入取通知書以及未來的名利和地位,而鋼琴和小提琴卻可以。她毫不遮掩自己的功利心。從虎媽的教育裏,我們看不到她培養孩子學習能力、好奇心和求知欲特別是獨立思考能力的任何努力,看不到她培養孩子領導力、動手能力、公德心、敢於嚐試並不怕失敗等品質的絲毫考慮。她每分每秒給孩子灌輸和強迫她們去做的就隻有練琴——比賽——得獎,或者穿著華麗的服裝為重要的人物表演,並以進入卡內基音樂廳為教育最大的成功。她所做的一切,完全不是從開發孩子的潛能入手,而是把個人意誌強加給自己的女兒。
三、
虎媽承認,教育孩子“尊重父母”是她最不成功的一項。在美國鼓勵提問、質疑以及挑戰權威(這一點是精英文化的最重要部分)的文化大背景下,再專斷獨裁和有個性的媽媽也無法讓孩子對父母亦步亦趨。
因此,他們家的氣氛經常是緊張的、火藥味極濃,似乎隨時隨地可能爆發。她們的母女關係可以說非常不正常,表麵的和諧往往不能持續幾分鍾。但是虎媽不斷強調,她不在意,隻要能把女兒培養成才,她願意以一切為代價,包括讓孩子們恨自己。不得不說,雖然書中充滿了自嘲,但是虎媽確實是一個心靈扭曲的母親。本書的引人注目在於她的大膽,敢於家醜外揚;即便今日她的作風有所變化,那也更說明了她是在“用批判的眼光”看自己的過去。
最大的“家醜”就是小女兒的叛逆。那些內容寫得真是活靈活現,讓更年期遇見青春期的媽媽們感同身受同病相憐。其實,大女兒何嚐不想叛逆呢?但她要做一個媽媽的好女兒,這是她的宿命——無法違背,她隻有一生都在童年的陰影下背著沉重的包袱走下去,而且“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將來會以同樣方法教育自己的子女。
無獨有偶,我的一個朋友,大兒子80年代在中國出生,從小由父母安排每分鍾的活動,成為全美20個傑出高中生之一,並用3年時間從哈佛畢業,順利步入華爾街,是百分之百的人傑。小兒子2000年在美國出生,長得又精又靈,雖然學習不錯,可就是從小就不聽父母管教。我的朋友經過苦苦掙紮,終於放棄了管教大兒子的方法,而開始摸索一條美式中國教育之道。希望他成功。
問題是什麽才叫成功,成功的標準是什麽。虎媽在書最後捫心自問:到底怎樣才叫活得充實live life to its
fullest ?很多人如虎媽一樣,覺得少睡覺的人從數學角度看就是比別人活得更長。我也曾有過晚上舍不得睡覺,生怕因睡眠浪費了時間的時候。所有人都是一天24小時一年365天,做了一件事情就做不了另一件。如要走在別人前麵就隻有少睡覺多用功。可是人為什麽要走在別人的前麵?如果不是移民美國,虎媽們是否還有如此的危機感?虎妞們是否會有更輕鬆和快樂的童年?
多年之後,當虎妞們尋找失落的童年的時候,虎媽們也將在尋找迷失的自己。是選擇移民這條不歸路讓我們失去了自己的國際身份證。
對於到底該支持哪一方的提問,我的朋友平靜地回答:“你拿哪國護照,就應當支持哪一方。”
虎媽是個天主教徒,除了一些從父母繼承的基本家教對中國文化一竅不通,用她做例子討論中國文化隻能說明樓主早已丟掉了自己的文化ID.
'拿哪國護照,就應當支持哪國。'你是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