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2)
熱播電視劇《安家》裏有一場戲，是房店長的一個客戶江奶奶在醫院的病房裏，送別她臨終丈夫宋爺爺。江奶奶和宋爺爺一生恩愛，執手到老，為了給患了晚期癌症的丈夫治病，不惜要賣掉她的老洋房。遺憾地是，宋爺爺最後還是走了。在宋爺爺生命的最後時刻，江奶奶一直守在宋爺爺的病床前。宋爺爺最後微笑著對江奶奶說了一句：“再會了！” 後來護士們來請江奶奶回去，說她們來處理好宋爺爺的後事。但是江奶奶告訴護士們：“讓我再陪陪他。他的手還是熱的。”江奶奶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用兩隻手輕柔地握著宋爺爺的手，她的眼睛一直深情地望著宋爺爺，眼神裏充滿了不舍與眷戀。
對於共同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夫妻來說，不論是相愛一生的愛侶，還是磕磕絆絆一輩子的冤家，謝世前的最後一刻，誰不渴望著有摯愛親人守護在自己身邊呢？誰願意孤獨一人，像被掃地出門似的，離開自己生活了一輩子的家呢？
不久前我去探訪一位幾年不見的老友，本想給個驚喜，不料去了之後才得知他的妻子幾個月前因病去世。我看到在他們的後院正對著客廳的一塊地上，豎立了一個小小的紀念碑，周圍種了一片鮮花。紀念碑上是老人家為亡妻寫的一首詩，大意是倆人攜手過了五十多年，經曆了鳳鳳雨雨，吵吵鬧鬧，現在他一個人雖然自由，但還是感覺十分地孤單。老人家帶我看了老太太生前住的房間。一切都是原先那個樣子沒有一絲變動。他告訴我，每天起床看到這個紀念園，看到妻子的房間，就會想到與妻子在一起的時光，不論是好是壞，都令他懷念。當然，我也希望老人家有一天還是要清理妻子的遺物，改變妻子原來住過的屋子，完全走過失去妻子的悲傷。
我有個朋友前段時間去醫院做義工。她告訴我看到那些病逝的人，非常可憐，因為他們是在孤獨中死去。但是現在因為疫情的特殊原因，使得他們在臨終前見不到親人。而實際上他們的親人因為無法送他們最後一程，同樣痛苦萬分。死亡並不可怕。令人恐懼的是死亡的過程。
如果我們換一個版本：假如江奶奶覺得丈夫不懂愛她，傷害過她，甚至背叛過她，那麽，宋爺爺生命的倒計時來臨，江奶奶會怎麽做呢？她會站在丈夫的床前，以冷漠，諷刺和傲慢的態度，帶著嘲諷的口氣，惡狠狠地甩出一句：“活該！” 然後拂袖而去嗎？她會匆忙趕到家，把宋爺爺用過的物品呼呼啦啦收拾了，扔到垃圾桶裏嗎？如果是這樣，江奶奶會覺得自己往後的日子過得滿足和幸福嗎？如果是這樣，她還能得到房店長和夥伴們的尊敬與愛戴嗎？如果是這樣，江奶奶將來離開人世的時候，不會帶有遺憾嗎？這個並非虛構的版本，每每想起總令我心痛不已。
看到江奶奶送別宋爺爺，會讓我覺得在一個人在離世前能夠有親人的陪伴，是一件多麽幸運的事情。當然，我也理解那些覺得自己沒有遇到像宋爺爺那樣對待配偶的人，他們把心理的創傷都熬成了怨恨，苦毒和不滿，在對方最無助的時候肆意發泄著，恨不得從此以後家裏再也不留一絲痕跡，好讓自己永遠忘記，再也不會想起那個人曾經在自己的生活中存在過。然後，人都有一死。
謝世前的最後一刻，誰不渴望有摯愛親人守護在自己身邊呢？誰願意孤獨一人離開自己生活了一輩子的家呢？江奶奶給予宋爺爺最後的陪伴，也是對兩人關係最圓滿的總結。但即便兩人磕磕絆絆，吵吵鬧鬧了一輩子，在對方臨命終時，給予對方最後的善良和尊敬，也是情感和性格成熟的表現。不論如何，有親人陪伴自己走完人生最後一步，跟世界說再會，不僅有助於減少對死亡過程的恐懼，也不留遺憾地告別人生舞台-----不僅僅是對逝者，也是對生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