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三天氣晴好,我與太太驅車兩小時,前往溫哥華以西的 Weaver Creek Spawning Channel Recreation Site,觀賞三文魚回遊的最後一段旅程。
據說今年是加拿大西岸三文魚回遊的大年。搬到溫哥華三年,這是第一次親眼目睹如此壯觀的集體回遊。
在多倫多生活二十多年時,我幾乎每年都會到距市區約兩小時車程的 Port Hope 觀賞三文魚回遊,每次都深受震撼。
三文魚回遊的目的極其單純:回到出生地,交配、繁衍,然後死亡。
若隻是從書本上了解,很難體會那種千軍萬馬般逆流而上的壯闊場麵——成百上千的魚群,在湍急水流中奮力躍進,前赴後繼,悲壯恢宏。那種不懼傷殘、不惜生命的執著與犧牲,是對生命意義最直接的詮釋,也是對每一位觀者心靈的巨大震撼。
在 Spawning Channel 的壩堤處,已是它們漫長征途的終點。不時可見漂浮的魚屍與傷殘的同類。那些仍在奮力上行的,或許是幾年前出海時幸存下來的極少數。曆經千難萬險,它們身軀滿是傷痕,卻仍一次次逆流而上,拚盡最後一絲力氣。
三文魚回遊途中,既要躲避人類拋下的魚餌誘惑,也要防禦自然界掠食者的攻擊。無人能統計有多少選擇放棄、順流而去的個體——或是不願隨波逐流,或是不堪艱辛,重新回到大海,在別處完成繁衍與死亡。
每年總有好心人,在淺灘與台階處,用籮筐將三文魚送上高處,以為能助其一臂之力。殊不知,這樣的“善意”反而削弱了魚的生育與繁殖能力。若少了這一路艱辛、跌宕與磨煉,也許今天我們已看不到這般旺盛而壯闊的生命奇景。據說,有些台階與堤壩正是政府刻意設置,為了維持生態平衡與自然選擇的秩序。
三文魚回遊,全憑本能與體能。它們沒有父母的庇護,沒有同伴的扶助,更無所謂信仰或捷徑。它們不會踩著同類的背上位,也不會在他者奮起時暗中牽扯、妒忌、打壓。那些人類常見的心機與算計,是魚類智慧所無法承載的。
回遊的終點,是壩頂那片平緩肥沃、水草豐茂的地方——它們的伊甸園。在最後的入口處,成群的三文魚聚集等待,氣定神閑,伺機躍上龍門。許多魚已傷痕累累,屢試屢敗,卻從不放棄;有的奮力一躍,雖成功進入,卻又被湍流衝出,功虧一簣。
人類的命運,其實與三文魚並無太大不同。不同的是,三文魚無靈魂,無思考,它們的回遊不過是生命的本能輪回——沒有痛苦與快樂,也無高尚與卑賤、理想與道德。
而人類,正因為擁有思想與靈魂,卻失去了那份純粹與本真。
在人生的逆流中,我們不斷比較、計較,追逐得失。欲望、貪念、失落與痛苦層層疊加。我們機關算盡,手段用盡,隻為抵達自己心中的“伊甸園”。
人類從不甘命運安排。那些逆流而上、奮不顧身的強者,被時代奉為英雄楷模,令人敬仰;而千千萬萬順勢而為、平凡度日的無名者,雖也有溫馨寧靜的一生,卻難以被曆史記住。
有人崇尚那些拚盡一切遊到終點的“成功者”;有人選擇不爭不搶,隨順而行;也有人逆人性而反其道,回流大海,尋找屬於自己的安息與延續。
簡單的生命循環,在人類手中卻變得複雜、功利、顛倒。物是人非,本末倒置。
“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
生命的十字架,沉重地伴隨人類一世又一世,也注定將永遠隨行。
當饑腸轆轆的感覺把我從沉思中拉回現實,一股久違的香氣似乎在腦海中浮現——讓我想起遠在千裏之外、不得不提的 Captain George’s Fish & Chips。
那是我們每次前往 Port Hope 觀賞三文魚回遊時的“打卡聖地”。
若有機會再訪多倫多,我一定不會錯過那一份金黃酥脆、香氣四溢的炸大比目魚(Alaska Halibut) ——那味道,仿佛也在提醒人類,生命的苦與甜、重與輕,總在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