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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巨流河》作者齊邦媛近日故世,一時間出現了很多悼念文章,也包括不少《巨流河》書評。讀到韓福東的書評“紀念齊邦媛:《巨流河》被高估了嗎?”(https://mp.weixin.qq.com/s/dNo9Uniqf4LbKHJY1YueeQ),不禁眼睛一亮。在一片讚譽聲中,終於聽見了一點不同的聲音。
我讀《巨流河》,有與該文作者同樣的感受。不是要否定這本書。其實我讀的時候是欲罷不能,而且是流著淚讀的,部分原因是,那是我父親剛過世的日子。但我的確感覺對這本書的書評大多太一麵之詞了。
曾因為一篇書評打算讀《巨流河》的。但當時苦於不知如何買到不刪節的版本就擱下了。父親去世後整理遺物時,我繼承了這本書。那時,我一邊整理父親的遺筆,一邊讀《巨流河》。因為父親遺筆中相當部分是回憶抗日戰爭時期的生活,就發現與《巨流河》中的故事有很多重疊。書中的不少場景都是我們熟悉的。我父親一家也是東北淪陷後逃亡,跟隨國民政府,從北京到南京到南昌......最後到了重慶。
因為有很多重疊,我整理父親遺筆時也總是參照《巨流河》,發現很多地方可以彼此互補。不少地方,爸爸的情節描述更詳細也更全麵。比如,《巨流河》中有提到《鬆花江上》這首歌是當時《流亡三部曲》之一,但完全沒有交代是哪三部曲,這是一個明顯的缺陷。父親在其《重慶大轟炸》一文中也說到了同樣的話題,但他文後給了一個注:“流亡三部曲”的第一部是“鬆花江上”,第二部是“逃亡”,第三部是“走上戰場”,抗戰時期曾廣為流唱。
還有,《巨流河》寫作的偏頗是非常明顯的。這也是自傳的特色,從來如此。我因為關注了不少細節,感覺更明顯。比如,文中說到國立東北中山中學(由齊邦媛父親幫助建立,甚至可能是她父親負責建立的,我記不確切了)時,似乎這就是全部,直到後來寫台北生活時,因為回憶一個人物,才間接提到了當時還有一個國立東北中學,並特別強調這是原來就在東北的中學,不是戰時成立的專門收留流亡東北學生的。可是,東北中學遷移至內地,這些學生也都成了流亡學子啊!根據我父親的回憶,這兩個學校雖不相幹,卻緊密相連。關於東北中學的遷址父親是這樣寫的:“學校遷至四川自流井(今為自貢市)靜寧寺。靜寧寺被分為兩半,國立東北中山中學據正門和大殿;國立東北中學據書院和後殿。兩校各有學生四百餘人,可見靜寧寺之大。”
下麵是爸爸提到兩個學校的又一段文字:“有一次,教育部部長陳立夫蒞校視察。分別召集兩校學生訓話。東北中山中學有統一的麻製服顯得整齊,但在大太陽下麵有三個同學體力不支而暈倒。東北中學沒有統一製服(沒有錢)但身體健壯。由此看出兩校的不同。陳立夫見此,特撥款發給東北中學每人一套草綠色製服。布料雖然很差,但總算有了統一服裝。”可以看出,有時候,東北中山中學是親生孩子,而東北中學是後娘養的。齊邦媛厚此薄彼的寫法也不自覺地間接證實了這一點。
也許書中最親切的情節就是齊邦媛父母盡心盡力招待那些沒了家的東北流亡學生的故事。當初我爺爺奶奶也是這樣招待東北孩子的,咱家大院那時可是有口皆碑。爺爺不僅招待那些窮孩子的吃喝,臨走時還給路費,家裏錢不夠,或者糧食不夠了,就預支兩個月薪水或平價米。這些故事,小時候聽爸爸講,聽奶奶講,總還是聽不夠。
齊邦媛母親做東北酸菜和大醬,像極了我奶奶在我們上海家中的行為。小時候家裏酸菜蹄胖湯的美味,是我和哥哥永久的回憶。在奶奶看來,東北酸菜和大醬都是生活中不可缺的東西。(還有東北豆腐!奶奶從來沒有原諒過上海“沒有香味”的豆腐。)雖然沒聽說過奶奶在流亡時做酸菜和大醬的故事,但想來,定居上海後都必須做酸菜和大醬的奶奶,招待東北窮孩子時,怎麽可能沒有酸菜和大醬呢?
爺爺曾是張學良部下,空軍。後東北軍經改編,成了國民黨軍的一部分。雖然爸爸有《巨流河》這本書,但我從來沒聽他談起過。估計與齊邦媛對張學良的評價有關。我一直知道,爸爸對張學良的看法是個矛盾體。直覺告訴他,張學良是個罪人。但他又一直抱有一個希望,即等到真相大白時,當曆史資料都公布於眾時,人們會發現,錯誤在於蔣介石。相信爸爸是帶著這樣的夢離世的。但我整理他遺筆時發現了一個我不曾知道的細節:爸爸本來對張學良是持否定態度的,他的看法開始有轉變,是受到他大哥的影響,大哥告訴他張學良是個好人。而他大哥後來成了共產黨地下黨員......
父親走後,我一直想寫篇紀念文章,但始終想不好如何下筆。沒想到今天居然以這樣的方式談到了父親......
整理父親遺筆時,對不少故事或情節都在網上搜索核實,居然都有出處。從小就聽父親說,當年東北軍有三百架飛機,蔣介石才三十架,實力不能比。我也搜了,發現真的是這樣,還發現,因為張學良,最後東北軍的三百架飛機都拱手交給了日本人。於是,越發痛恨張學良......
父親的遺筆還沒有整理完。今天既然寫到了父親,就從父親的遺筆中摘一段:
1937年盧溝橋“七七事變”,接著是“八一三滬戰”。在抗日戰爭中,這批東北空軍戰士曾經給日寇不少打擊,屢立戰功。駕駛員都非常英勇。有名的斷臂隊長,雖然在空戰中損失了一隻胳臂,卻仍頑強地用一隻手和敵人作戰。有一位飛行員執行任務去轟炸日本航空母艦時,炸彈沒起作用,他就朝著航空母艦的煙囪衝下去,和敵人同歸於盡,日寇隻好把受損的航空母艦拖回國去了。飛行員每次出去執行任務,地勤人員都在地麵等他們回來,焦急地數著還有誰沒回來。有一次,終於等到最後一位飛行員回來了,然而由於過度疲勞,在降落時忘了把輪子放下來。快到地麵了,看到下麵都在搖手狂喊,他想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就沒敢降落。再一次降落還是這樣。轉了兩圈才發覺輪子沒放下來。降落後大家都激動地互相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