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我聞，我思我想
從大陸來到美國，至今在東西方度過的時日大致各半。願以我所見所聞觸及一下東西方的文化和製度。也許能起一點拋磚引玉的作用。
2020年多災多難，正好也趕上今年進行的美國人口普查同樣難逃厄運。
因為疫情，本來7月31日就到期的2020人口普查自我回複被延長到10月31日。沒想到，已經到了衝刺階段，一份來自城市規劃部的報告帶來了壞消息：截至6月下旬，紐約市普查表自我回複率隻有53%，尤其令人吃驚的是，曼哈頓的富人區回複率出人意料的低，這方麵一向是標兵的上東城隻達到46%，中城隻有38%。上一次2010年的普查，上東城的回複率是71%，遠高於那年紐約市62%的平均值。
為什麽？人都不在啊！僅看兩個指標：紐約市從今年3月開始，城市垃圾量驟減，要求郵局自動轉送郵件的人數飆升。
與去年同季相比，今年3、4月份要求自動轉郵件的人數飆升（紅色部分）。（《紐約時報》截屏）
從上圖看出，要求轉郵件的大多集中在富人區，特別是環繞中央公園的地區。（《紐約時報》截屏）
曼哈頓的富人往往都在別處還有房子，作為周末和度假的去處。疫情來襲時，利用大人在家上班，孩子上網課的機會，很多另外有房子的家庭幹脆逃離疫情中心。
鑒於長島的Hamptons是紐約人度假房最集中的地方，接受2-18歲孩子的紐約著名私校Avenues居然特意在Hamptons臨時為這樣的紐約家庭開了個分校，Avenues和其他類似私校還同時為全國任何地方提供上門服務的私教，這就更為這些紐約富人的不回歸創造了條件。
人口普查，因其工作性質上的難度，被稱為是一項逼不愛吃蔬菜的人“吃蔬菜”的實踐。但以往的“困難戶”大多是低收入人群，特別是那些身份有問題，或者是住非法出租房的人，他們或是害怕暴露身份，或是信息缺乏，或是無暇顧及生計以外的任何事情，或是房東不願意暴露，最後就有意無意地沒有填表。所以人口普查工作人員會特意去發放救濟食物的地方或類似場所尋找“漏網之魚”。但是，富人區如此低的回複率給工作人員帶來了巨大的挑戰——要解決這個問題幾乎無從下手。
盡管居民可以要求郵局免費自動把郵件送往新居住地，但人口普查表格的特點是隻有地址，沒有居住人姓名，因而不在免費轉送範圍之內。唯一的好消息是，今年的人口普查第一次實施了網上填表。紐約政府相關部門已經在包括長島在內的重點地區投放了630萬美元的電視廣告，工作人員還想盡一切方法用電話和短信與逃離紐約的居民聯係。
有一點必須說明，人口普查並不是單獨依賴居民的自我回複，而是在自我回複的基礎上繼續追蹤。政府手裏有所有有效地址，凡是沒有回複的，工作人員就會上門查詢，隻要是屬於居民地址，就請漏填表格的人補上。找不到本人的，則請了解情況的鄰居、看門人提供信息，由工作人員代為填寫。如果連這樣的條件也沒有，還可以根據周圍類似住房的數據填寫一個估計值，但這是走投無路之後的最後選擇。一切都結束後，專家還要進行一次大規模的抽樣調查，看數據是否正確。
人口普查質量的標誌之一是它在多大程度上采用了估計值。美國2010年的人口普查數據中人口總數的0.39％，或者地址總數的0.38％是估計出來的。2000年這兩個數字分別為0.43％和0.55％。
美國人口普查的數字，既有經濟意義，也有政治意義。根據監督與改革委員會和民權與公民自由小組委員會最近的一份報告，2020普查將被用來分配超過1.5萬億美元的聯邦資金，紐約市每少計入一個人，就會少拿到聯邦政府2295美元的教育經費和281美元的職業培訓費用。每個地區聯邦眾議員的數字也是由人口普查數據決定的。紐約市這些年已經有人口下降的趨勢，處於很可能失去兩個眾議員席位的當口。如果再因為居民逃避疫情漏填表格，那麽這兩個席位就肯定保不住了。這意味著紐約市的政治話語權將會有所減弱。
本來此文已經完稿，偏又發生了三件事，不得不再做補充。一是遵循白宮命令，人口普查局上月新設了兩個高層職位，但都是從外部來的政治任命，而不是從內部選拔的專業任命。人口普查局向來以其無黨派文化而聞名，其實當初設立這樣一個機構就是為了讓具有政治後果的人口普查脫離政治控製，如今特朗普政府這樣的舉動史無前例。二是白宮於7月下旬要求人口普查局提前完成2020的普查，雖然沒有給出具體時間表。三是8月3日晚，人口普查局宣布，將比預定計劃提前四周完成2020的普查：因為疫情關係2020人口普查時間表延後，定於10月31日完成所有的人口計數，現在則必須在9月31日完成。
白宮這次對人口普查的幹預被民主黨人士認為是試圖少計入比較難以統計的人群，而那樣的人群被認為是對民主黨有利的，因為會增加民主黨主導區域的代表人數。那麽白宮的動機是不是如此呢？就看你相信誰了。人口普查局的聲明中隻是說，提前完成統計是為了能夠在年底把報告交到總統手中。
8月4日，四名分別為民主黨和共和黨總統服務過的前人口普查局局長發表聲明警告說，這個提前的截止日期將“導致全國許多地區的普查工作嚴重不完整”。一些工作性質與人口普查數字有關的官方機構網絡和非營利機構也發出了類似的呼籲。
截至7月底，全國仍有近40％的家庭尚未計入，人口普查局多位高級官員都認為要提前完成是不可能的，除非以質量為代價，因為有可能造成最後的估計值超過10%甚至12%。包括前人口普查局局長在內的一些人甚至提出了這樣的可能：如果將完成日前提前，這次人口普查數據質量可能會糟糕到國會不得不考慮5年後再來一次人口普查。這是聯邦法律允許的，但從來沒在全國範圍內做過。
順便提一下另外一個有意思的現象：特朗普政府最近針對人口普查的一係列動作，代表自由派的《紐約時報》連篇累牘地報道，而代表保守派的《華爾街日報》卻隻字不提。就媒體而言，一般觀點文章可以有很大程度的自由發揮，但新聞報道部分，作為嚴肅的媒體，《紐約時報》和《華爾街日報》都對事實真相有極度的尊重。如果在新聞報道方麵也有偏見的話，也許就是對報道內容的選擇了，報道還是不報道，也是一種態度。這件事情上麵，究竟是時報故意把事件政治化，還是《華爾街日報》眼見特朗普政府將人口普查政治化而不聞不問，讀者見仁見智吧。
最後普及幾個美國人口普查小知識：
（1）美國人口普查10年一次，用於決定各個區域有多少眾議院代表，也用作聯邦資金分配的一個依據。2020年的普查是第一次可以線上填表。
（2）所有在人口普查日（4月1日）居住在美國的人，無論什麽身份，無論是否合法居留，都應該填寫人口普查表。聯邦資源是按所有居住在美國的人數來分配的，包括無身份人士。
（3）故意提供假信息或故意不回答人口普查，最高可罰款至5000美元。
（4）人口普查的數據一旦完成，就會以不含私人信息的統計數據形式公開，私人信息則是72年後公開。該法律是1953年製定的，72比當時女性的平均壽命71.6略高一點。
（5）小羅斯福總統當政的二戰期間，FBI曾利用人口普查數據的死人信息，將日裔美國人關押進集中營，也對德裔、意裔做過同樣的事情。這是美國曆史上政府的一段醜聞。
（6）1980年再次發生FBI探員經法庭授權去人口普查局在科羅拉多州Springs的辦事處，要求獲得人口普查連帶私人信息的數據，結果被拒。除了上述二戰期間的醜聞，人口普查數據再沒有被用來做任何別的用途，包括1950年拒絕了FBI以杜魯門總統名義提出的要求。
（7）現在所有人口普查雇員被雇用時必須接受聯邦調查局的背景調查，並宣誓不會透露調查表中的任何信息，違規者將麵臨最高5,000美元的罰款和五年監禁。
參考資料：
https://www.nytimes.com/2020/07/14/opinion/letters/carolyn-maloney-census.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20/07/13/nyregion/census-nyc-midtown-coronavirus.html
https://www.wsj.com/articles/manhattan-private-school-plans-a-hamptons-branch-11591824502
https://web.archive.org/web/20100605013514/http://findarticles.com/p/articles/mi_qn4191/is_20000324/ai_n9965696/
https://www.pewsocialtrends.org/2011/05/04/imputation-adding-people-to-the-census/
https://www.nytimes.com/2020/07/28/us/trump-census.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20/08/04/us/2020-census-ending-early.html?referringSource=articleShare
https://www.nytimes.com/2020/08/07/opinion/trump-2020-census.html
這是指工作人員查訪的最後日子，不是所有工作都完成。還有很多後續工作。本來因為疫情，報告是要到下一年才能出來，現在則是要趕在年底出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