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我聞,我思我想

從大陸來到美國,至今在東西方度過的時日大致各半。願以我所見所聞觸及一下東西方的文化和製度。也許能起一點拋磚引玉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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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邊愚人 (熱門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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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代上海孩子看青島 – 看看我們都帶些什麽!

(2015-12-22 14:41:01) 下一個

小時候,我和哥哥都愛遊泳。但70年代在上海遊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少不是你想遊就有機會的。一般到了夏天,各個學校的體育課就改成了遊泳課,有限的幾個遊泳池大部分時間都已被各個學校的體育課占用了,偶爾會對公眾開放一兩個時段,又沒有一個信息渠道事先知道何時開放,所以除了學校的體育課,幾乎就沒有別的機會了。

媽媽看著我和哥哥可憐,也想過一些法子,包括讓我們去她任職的大學遊泳。但我們家不住在校園內,很不方便。於是就有了我和哥哥最喜歡的遊泳去處 -- 去青島度暑假,用青島人的說法,去洗海水澡!雖然去青島的初衷是為了遊泳,我卻覺得更大的收獲是見識了外麵的世界,同時也和表哥、表姐們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那時不帶乘飛機的,上海去青島是坐海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最初我們去時單程是26小時。後來換了大客輪,隻需要十多個小時了,新的客輪都是長字號的,後麵是取自力更生的第一個字,分別叫長自,長力,長更、長生,也還有別的長什麽的號,分駛不同航線。去青島是長什麽的已經不記得了。

70年代國家糧食是定量的。這定量的內容不是狹義的每人多少,還包括這定量可用來買什麽糧食,是米還是麵,規矩因省、市的不同也不一樣。在上海,米又分是大米還是秈米等。我去了青島後知道了青島人的定量裏還包括地瓜幹。正因為各地的糧食定量有地方特色,是國家“計劃”的糧食分配,糧食是不允許郵寄的,所以我們每次去青島都要借機帶些“細糧”。又由於70年代上海的供應是一般城市不能比的,上海人有機會去外地時就同時有了個不可推卸的責任:盡量多帶些上海的好東西。記得我們“常規”的東西是:一整袋直接從糧店不拆包買回來的50斤精白粉,一罐子肉,一或兩盒奶油蛋糕,各種糖果點心等,好像大白兔奶糖也是其中之一。那一罐子肉的準備工作是重頭戲,要一早去菜場買來新鮮肉,切成大約成年男人拳頭大小的一塊塊四方形,起大油鍋炸,把肉的外表炸熟了,裏麵卻完全是生的,然後一層鹽一層肉地裝進一個有良好密封蓋子的銅罐子,那個罐子能裝十來塊這樣炸好的肉。每次到了船上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銅罐子放在窗口,打開蓋子,讓海風吹著比較涼快一點,不容易變質。除了吃的,有時還要帶些布料什麽的。

哥哥的任務是扛那袋50斤的麵粉,其餘的東西就都是我的了。我和哥哥都還是小學生,每次看哥哥扛那袋子麵,尤其是他一路暈船到青島後要把麵扛下船,我是心疼得不行。現在想想我也不容易,特別是奶油蛋糕必須端端正正地照顧好,就影響我拿別的東西,那罐子肉也有相當的分量,還有各種各樣零零碎碎的東西,那時候也沒見過帶輪子的行李箱,真不知都是怎麽應付的。我的記憶裏隻有看哥哥扛麵袋的心疼,卻毫無我自己的艱難,不曾忘記的是每次見麵的滿心喜悅和有一點物質貢獻的欣慰。我現在想想沒有帶更多東西,可能是考慮兩個孩子也隻能拿這些了。其實,如果沒有那一或兩盒奶油蛋糕的話,我應該可以多帶很多東西。

這,就是我認識青島的開始。

 

去青島,除了我還沒上小學那次我們全家去青島過春節是住在二舅家,其餘的都是住大舅家。為什麽,我也不知道,都是媽媽事前安排好的。

到青島後的開始幾天食物是豐富的,因為有上海帶來的“珍品”,特別是那一罐子肉必須盡快吃掉,那時是沒有冰箱的。至於鹹肉、火腿之類的,大舅一定是留給他青海的兒子一家的,在青島的人,不管是主人還是客人,都是吃不到的,因為青海那裏P表哥的物質生活更匱乏。P表哥的孩子在上海我們家吃東西時那種餓狼似的樣子,至今令我唏噓,等以後有空也講講那個故事。

記得有一次,在我們到青島的第二天大舅做了青椒塞肉,大家剛一上桌,大舅就往我碗裏夾了一個。我吃完不久,大舅又夾了一個給我。我知道大舅一定是挑好的菜給我,但我不理解為什麽這個菜算是好的,咬了一小口後,忍不住問大舅,大舅說“這個有肉啊!”唉呀!我是自小就對肉不太感興趣的,怪不得我不懂大舅的動作呢!我忽然心疼得不行,說,蠻好給你們吃的!

大舅總是特別照顧我們。有一天吃飯時,別人都是吃饅頭,就我和哥哥是吃的米飯。我又不懂了。快吃完飯時,大舅已經離桌了,我問S表哥為什麽,他說米是限量的,不夠大家一起吃。我再次驚叫:“我不在乎的呀!以後我就吃饅頭好了!”S表哥說,早知道這樣,我還喜歡吃米飯呢!哎呀呀!

由於我們帶了50斤上海的精白麵粉,大家可以“改善”夥食。為什麽呢?我看見了青島的麵粉才知道,青島的精白粉比上海的黑麵粉還要黑。當然了,現在知道了,麵粉越黑是營養越好。但那時候是想吃細糧吃不到。有了上海帶來的麵粉,可以做一些細食,比如可以擀出特薄的餛飩皮,是那種上海小餛飩的餛飩皮,用青島的麵粉是沒辦法做的。還有,細麵做的麵條也比較好吃一點。

說起麵條,這是青島給我的最大震驚之一。大舅家裏在擀餛飩皮子和麵條時,我這個上海孩子說,我們都是買的,青島沒有賣的嗎?回答說皮子是沒有賣的。麵條有,但不是上海意義上的。青島的麵條不是在糧店買的,是到作坊去換的。你要兩斤麵條,就拿兩斤麵粉去換,其中還有個換算,因為麵條裏有水分了。關鍵是你換來的麵條並不是你拿去的麵粉做的,那麵粉是下一批才會用上。我特意央求L表姐帶我去換麵條的作坊看過,留意了換麵的操作,送去的麵粉就是倒在一個敞口的大容器裏,沒有任何遮攔的。我那時雖然是個小學4、5年級的孩子,但來自“大上海”的我真的是感覺有點不對頭。在一個上海人看來,凡是從店裏出來的食物,都必須有標準程序,有監控的,是不能經過“私人”之手看不見的操作的。這等於說我根本不知道換回來的麵條是誰送去的麵粉做點,更不知道這麵粉被如何處理過。我當時還真的想到過,如果有人放毒怎麽辦!我意識到,在有的方麵,上海與青島是有非常大的不同的。青島人可能不覺得,但上海人懂的,這是規章製度的事,與民風淳樸不淳樸無關。這也是大城市人得天獨厚的意識。

 

每次L表姐去買菜,我是一定跟著的,所以有機會了解了青島的菜市行情。青島靠海,出產魚,但青島人吃不到魚。不像上海蔬菜、魚、肉全在一個菜場賣,青島魚鋪是隻賣魚的。L表姐指著沒開門的魚鋪告訴我,這魚鋪一年都不會卸下門板一次。賣魚的每天來看一下今天有沒有貨,沒有就回家了。這是份光領工資不幹活的工。我問為什麽沒有魚呢?所有的青島人都說“都送去給你們上海人吃了!”我說不出話來!

那年頭,青島的供應很不好。魚沒有,肉是憑票供應,我不知道多少,反正是少得像沒有似的。印象裏吃完我們上海帶去的肉,以後就再沒有肉吃了,除了餃子,估計僅有的一點供應的肉都包餃子了。記得有一天大舅很高興地提了個雞回來,那是正好碰上了。還有一次我和表姐在一個菜場看見賣鵝的,L表姐也是很高興,趕緊買了個。我的感覺,雖然平時買不到,但有賣的時候倒也沒上海菜場那種搶的味道。我當時不懂,現在想想可能一般人家還是嫌貴。大舅家當然是為了招待兩個上海小客人,但大舅、大舅母的收入也的確是非常高的,這個我知道的。

魚沒有,肉票又有限,隻能買些蔬菜。但蔬菜也不一定有。有時我和L表姐從市北一直走到市南才買到一點菜,還真有轉了一大圈空手回家的時候。我是在青島才知道,菜場或魚鋪什麽的是可以沒東西賣的。在上海,哪怕再糟,也沒聽說哪天整個菜場就沒貨的。記得有一年冬天,氣溫驟降,青菜都凍死了。那天早上菜場裏放的是從來沒見到過的幾乎像白菜那麽大的青菜,說是緊急從無錫調來的。了解了青島的情形,我就想,可能那天無錫就沒青菜供應了。

哥哥不太參與買菜的事,但跟著S表哥去買過饅頭,有一件事也印象深刻。那天,饅頭賣完了,隻剩下包子了。表哥說饅頭沒了,怎麽辦?哥哥指著包子說,那就買包子嘛!S表哥就買了包子,不過悄悄對哥哥說,這是你們來,否則是不可能一頓飯全吃包子的。後來哥哥告訴我,他當時心裏責怪媽媽沒有多給大舅一點錢。我想,這事不是這麽簡單的。媽媽給,大舅就會拿嗎?不可能的!大舅比媽媽大20歲,媽媽很小父母就都走了。是由親戚及大舅、二舅幫著帶大的,媽媽讀大學時學費、飯費不要錢,生活費是大舅供的。大舅家經濟條件也是相當好的,長兄如父,大舅還經常說他沒做好這個“父”,我不相信大舅會接受任何現金。我們能做的也就是多帶點東西去了。

(如果有南方人讀我的博,請先搞明白饅頭和包子的概念 : ) 。 我聽一位朋友說她剛去安徽的中科大讀書時,在食堂說要“肉饅頭”,人家就遞上“淡饅頭”。她說我要有肉的,被告知那叫包子!沒餡的才叫饅頭。世界上就沒有“肉饅頭”!)

 

說實話,家裏沒有菜的時候不算太少。怎麽過呢?大致就是一碗炒土豆絲,或者是一碗海蛤。土豆是用地瓜幹從農民那裏換來的,用多量的地瓜幹換少量的土豆。我什麽都愛問,表哥表姐告訴我農民以少量土豆換多量地瓜幹,用來喂牲口。就是說,青島人的糧食定量是可以買很少量的米,然後可以買比較多量的麵粉,但還是有相當的量隻能買地瓜幹。地瓜幹不好吃,大舅家裏從來沒吃過,全部換土豆了。記得表哥還抱怨過說政府給的地瓜幹的比例越來越多了。(我其實很想嚐嚐地瓜幹,但都說不好吃,我就沒好意思讓特意替我做。必須說明一下,不了解的上海人可能以為那是現在被視為珍品的黃燦燦的熟地瓜幹。不是的,青島那時供應的地瓜幹是生地瓜切片做成的,顏色是慘白中帶一點灰,看著就不討人喜歡。)海蛤是“個體戶”在海邊弄的,一毛錢一個很大的搪瓷杯滿滿一杯,都是快吃晚飯時來賣。大舅看見幾乎每次都買,記得有過幾乎一星期天天吃海蛤的時候,都把我吃怕了。大舅母是青島市環保研究所所長,經常說,那海都汙染了,那東西不能吃!大舅就一定頂回去,都是發牢騷的話,意思是不毒死就餓死了。

海蛤是煮湯的,大家坐下來吃。如果是炒土豆絲的話,菜太少了,是沒辦法在飯桌上吃的,而是一個大大的圓飯桌,中間放著那碗炒土豆絲,繞圈放筷子,一人一雙,然後每人拿著個饅頭,在隔壁房間一邊吃手裏的饅頭一邊聊天,偶爾到隔壁的飯桌上,拿起自己的那雙筷子去吃一口土豆絲。那時經常聽見大舅歎氣,估計無法好好招待兩位上海的小客人也是大難題一個吧。真的是難為大舅了!說出來可能別人會不相信,我那時候真的一點也不覺得苦。我喜歡大舅家的每一個人,去青島過暑假是我兒時最快樂的事情之一!

後來大舅母到上海治病,大舅、大舅母來我們家住了近半年,記得大舅對媽媽說;“小五(媽媽排行第五),我看你每月花銷蠻厲害的。”媽媽用嚴重同意的口氣說:“是的,你看見了。我是一點點錢都留不下來的。”因為去過青島,我聽懂大舅的意思了。不知該怎麽說,錢是花了,可青島人想花還沒處花呢。我後來還知道,我青海的P表哥更是沒地方花錢,這以後的故事裏再講。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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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迴瀾閣 回複 悄悄話 地瓜幹蒸熟之後就由灰白色變成了棕色,味道實在不太好,聊以裹腹。地瓜幹磨成粉之後就稱為地瓜麵,可以做成饅頭或窩頭的形狀蒸熟吃,熟了之後也是棕色的,味道是甜的。剛吃還行,吃多了就難以下咽,而且返酸。
看了你的文章一下就把我帶回了那個年代的青島。謝謝你!
jyx-003 回複 悄悄話 我是煙台的,忍不住還是要評論一下,70年代也沒有那麽窮吧,蔬菜雖然沒有現在豐富,大路菜還是很多的,像冬天的大白菜,蘿卜,土豆,夏天的西紅柿,黃瓜,茭瓜 韭菜 芸豆等等這些普通的菜還是很多的,菜底子都論堆賣,一堆10斤一毛錢,哪有說連菜也吃不上的。不過你說是你親自經曆過的事情,我也不說什麽了。
溪邊愚人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石假裝' 的評論 :

謝謝鼓勵! 82和86年時上海的供應很好的,基本上什麽都有,比70年代強太多了.70年代時,早上去菜場去晚了就買不到好東西了.但那時全國都不好,所以相比之下上海就很好了.
也祝你聖誕快樂新年好!
你文筆那麽好,要多寫一些才對得起大家,對得起自己哦 : )
石假裝 回複 悄悄話 寫得真好,寫出了那時的孩子大人和地區差。我82年86年去上海時還覺得那裏比北方吃得好多了呢。
祝聖誕及新年愉快!祝明年出更多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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