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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差”行(短篇小說)

(2005-08-12 09:00:52) 下一個

“欽差”行
(短篇小說)

    撤換了北京市市長孟學龍和衛生部部長張文康之後,中央首長指示:對非典疫情不得謊報、瞞報、漏報。如有違背將要追究相關領導的責任。中央將陸續派檢查組和專家組到各地視察。
    四月下旬的一天,H省的J地區接待了從北京來的兩個人,一個年長的大約有六十開外,另一個是年輕的小姐。長者首先向地區黨委王副書記出示了介紹信,他說:
    “這是一封通用介紹信,請王副書記閱後退還給我,因為我還要到H省的其它地方去看看。請你們不必通知省裏我們來了,我們這次是自下而上的,是吳儀副總理親自安排的。我們完成下麵的考察後,會到省裏與省委通氣。為了使我們能了解到真實情況,也請你們不要向你們的縣市及其它地區吹風。這是非常時期,請你們正確理解、正確對待。”
    “沒問題,沒問題。李老請放心。”王副書記見介紹是吳儀副總理親筆簽字的,心裏特別踏實,特別認真。
    接著張小姐摸出記者證,要遞給王副書記。“我姓張,名易,是新華社……”
    看著記者證封麵上那明晃晃的三個大字:新華社,他忙擺手說:
    “不用看了,不用看了。我看還是先解決膳宿吧。”
    “那好,不過我要先打過招呼——住招待所,吃住我們自己負責,自己付錢,不用你們操心。”
    “招待所早已不存在了,為了適應市場經濟已改成賓館了。”王副書記忙解釋道。
    “那就住旅社吧,隻要清潔衛生就行。”
    王書記親自給他們兩人找一家最幹淨的旅社,然後回去開了一個常委會,又打了好幾個電話方去回家休息。按照常委會的安排,下午他要陪同夏書記去看望李特派員並匯報情況,晚上要為他們洗塵接風。
    他和夏書記兩點半來到旅社,可是李特派員房間門上是一把鎖,再看張記者房間也是一把鎖。問服務台,她們說,他們兩人沒有午睡就出去了。他們等了一會兒,也沒有見人回來。於是隻好吩咐服務台,北京的兩個人一回來,立即給他們打電話。
    七點過去了,八點過去了,地委一幫人在賓館的休息裏焦急地等待著。直到九點半李特派員和張記者才慢悠悠地回到旅社。王副書記接到旅社電話後,立即陪夏書記驅車前往。可是當他們來到李特派員住房門口時,被眼前的情境震住了:他們兩人竟在有說有笑地吃盒飯!還好,沒有冒然進入,也沒出聲。兩個書記很聰明地躡手躡腳退了回來,在車上用手機給他們打了一個電話。
    “李老,我是姓王,今天下午我陪同夏書記去看望你老人家,您不在。”王副書記說道。
    “是王副書記喲,對不起,我忘把我的手機號告訴你們。”李特派員說道。
    “不要緊,那現在您就把您的手機號告訴我吧。以便我派人給您你當向導,以便我們能隨時聯係得上。我的手機是1490123491。”
    “我的手機號是1380439123。至於派向導的問題,我看就不必了。因為這次考察是非常時期的考察,國務院有規定。”
    “那就按照規定辦吧。不過你們如有困難,請隨時給我打電話。”
    “好的,再見。”
    夏書記好像有點掃興,找個借口在半途下了車,隻有王副書記來到賓館。他向等候在賓館一幹人等揚了揚手,說道:
    “上菜!”
    等候的人聽了有些驚愕。
    “怎麽北京的人沒來呀!”坐在王副書記旁邊的辦公室主任小聲問道。
    “人家不肯賞光,有什麽法子呢!”王副書記顯然有些不滿。“今後大家要小心謹慎一點,不要有什麽把柄落在人家手裏。我告訴你們,這次北京來的人可不同尋常。”他停了停繼續說道。“我隻給你們透漏一點:他們的吃是盒飯!”
    “盒飯!那麽厲害呀!”
    “怎麽會吃盒飯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開了。
    “吃,喝,別瞎捉摸了。這是非常時期的非常視察,懂嗎?”
第二天,北京來人的消息不脛而走,大街小巷議論紛紛。
    “這次北京來的人真不簡單呐,拒絕住賓館,拒絕陪同。”
    “還罷宴,吃盒飯呢!……”
    “吃盒飯?”
    “是真正的微服私訪!”
       J地區的老百姓乃至機關幹部主動找上門向他們反應情況,有的還向他們遞了申冤狀。有反應非典的,有反應貪汙受賄的,也有反應幹部違法亂紀的,也有反應官官相護的,也有反應沉冤的等等。為了把情況搞紮實,李特派員與張易有所分工,前者著重於搞材料,後者著重於搞證據,充分發揮各人的所長。
    他們隻花了七天的時間就基本上已把情況弄清楚了,李特派因此給王副書記打了一個電話,說他們已調查完畢,準備星期天上午給地委匯報,問他是否能安排。王書記滿口答應。
匯報會在地委小會議室進行,參加的人員,除了常委、紀檢常委、地委辦主任和宣傳部長,還有分管衛生的地委委員和衛生局局長。會場非常肅靜,連開會前的小聲議論都沒有,大家或目光炯炯盯著李特派,或閉目養神。會議的主持者是地委夏書記,他的主持風格是先要天南地北說上一通,仿佛他既是主持者,也是主講者,以致於凡是他主持的會都開得很長。可是這次他隻說了兩句就帶頭鼓掌把李特派推上了講台。他的第一句是:我代表地委對北京來的客人表示由衷的歡迎。第二句是:希望北京的客人對我們的抗非典工作提出批評並加以指導。
    “我們這次受吳儀副總理的特別委派到貴地來了解抗非典的情況。今天是4月25日,星期天。H省截至昨天的疫情統計一直是五例,貴地區的疫情報告一直是零。我說的沒錯吧?”他環視了會場一周,然後用目光來回掃視夏書記和王副書記,但是對這樣一既定的事實竟然沒人敢隨聲附和一句,兩位書記也隻是勉強頷首。
    “可是,據我們調查,4月1日地區醫院就收治了兩個從廣東回來的病人,一個叫鄧早秀,女,36歲,下海經商前是外貿局的一名幹部;另一個叫馬懷遠,男,41歲,普通市民。請小張出示X光片,散發診斷病曆複印件。你們看那肺部的大片雲狀陰影,你們看他們兩人體溫登記:39、39.5、39.8、39……一直高燒不退,你們再看醫生的診斷:抗生素無效,非一般大葉肺炎,再看化驗單,白血球也不高,都沒有超過五千。馬懷遠於4月10日不治身亡。次日,也就是4月11日,馬的妻子又生病住院,外麵說她是思念丈夫而生病。你們相信嗎?接著她的女兒又生病住院,你們說這是女兒思念父親而致病嗎?請小張出示X光片,散發這兩個人的病曆。你們看病情完全一樣。同誌們,這是一條傳染鏈啦!不僅他的親屬被感染,而且醫務人員、同病房的病人也被感染。據我們統計這條傳染鏈一共傳染了5人。可是為了不影響你們的旅遊業,你們沒有如實的上報。然而瞞報並沒阻止疫情發展,盡管你們使盡了招數,而是到後來變得愈加不可收拾。你們怎麽辦呢?請小張放錄像。”
    與會者麵麵相覷,他停一會兒又繼續說道:
    “想必這個地方大家熟悉,或者聽說過。這就是以前廢棄的麻風村,可是在我們到達貴地那天晚上,一夜變成了收藏非典病人的專科醫院。草菅人命啦!盡管把非典病人放在那裏有隔離作用。但是這裏有什麽醫治非典的條件?這個地方請麻風病專家論證過嗎?萬一治好了非典,又染上了麻風怎麽辦?”說話者抑不住內心的憤慨。“你們說這樣的決策人應不應該查辦?你們H省,截至目前為止,非典診斷病例一直是五人,可你們J地區確診非典病人就有9例。由於你們的瞞報,結果造成全省的報告失真,這種後果難道還不嚴重嗎?”
他一連喝了兩大口水,想把冒上的怒火澆息。
    “非典的詳細情況我還有書麵報告呈報地委和省委,我在這裏就不再占用大家的休息時間。現在我要講一講我了解到的另一些情況。我聽說,去年,也就是說19002年,五一黃金周前在貴地區發生了一起持槍搶劫案,是不是真有其事?(與會者不置可否)在S市至D縣的班車上,劫匪開槍打死一人,重傷一人,記者采寫了新聞稿,而且總編已審查通過,並上了版,可是市委一個電話卻被拉下了。理由是正置旅遊黃金周。老百姓對此很有意見。看來,貴地區報喜不報憂,捂蓋子,決策不公開、透明,不以民為本,剝奪公民的知請權,不是自今日始。
    “另外貪汙受賄案,大吃大喝,違法亂紀,我這裏也接到舉報,有個副書記竟賣官鬻爵!請小張出示浮雲賓館的發票,看我們來的那天晚上地委的公務人員一共消費多少?3541元。因為這不屬本次考察的重點,我就不在這裏詳細講了。最後我講的是:請地委,請夏書記王副書記審查我的報告,並盡快研究作出處理決定。我的話完了。”
    接著J地委及其有關工作人員就是一個不眠之夜。
第二天芙蓉日報出得宜乎尋常的早。頭版頭條赫然登載著:
抗擊飛典不得力,S市市長吳楚雄、地署衛生局長胡子壽被撤換。
李特派拿著這張報紙,走上飛機,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想,這就是“欽差”行的見證。可是他們剛一下飛機,兩個公安人員就給他倆戴上了手銬。張易一臉茫然,驚呼著:
  “我們犯了什麽法?為什麽銬我們?!”
  “對不起,你會沒事的!”李特派安慰道。
   兩個電視台的記者趁張易叫喊之際鑽上了警車,要采訪他們。但是公安人員堅決拒絕,記者問是犯的什麽案,也得不到回答,可是記者硬不下車,最後漏出“詐騙”兩個字才把記者打發下了車。
    預審室裏
    預審官:姓名,年齡,職業,住址?
    李:李雲龍,63歲,退休,退休前為C地署防疫站副站長,現住北京。
    張:張易,23歲,新華社實習記者,住新華社。
    預:現在你們老老實實地交代你們詐騙的經過、動機。
    張:我在J地區是進行正常采訪,並沒一絲一毫的詐騙行為。
    李:是的,小張完全是進行正當的采訪,沒有半點不法或越軌行為。
    預:你還大包大攬叻。那好,你說你有不有不法行為?
    李:我承認我有不合法的行為,但我要糾正你對本案的預設說法:詐騙。我們兩個在J地區,一沒騙錢,二沒有騙吃。住的普通旅社,吃的是盒飯。吃住完全由本人負責。怎麽能說我們搞詐騙呢?我們在那完全是本著實事求是的原則,作了一些調查研究,掌握一了些內幕,道出了一些真情,絕無半點捏造虛構,混淆視聽或挾嫌報複的作法。
    預:你承認你們有不合法的行為。究竟不合法在何處?
    李:不是我們有不法行為,而我(一個人)有不法行為。這得從頭說起。四月中旬,北京的疫情越來越嚴重,可是我們故鄉H省的疫情報告,卻始終維持在五例。在我住地附近有好幾個同鄉,他們對此有同感,根據我們與家鄉的朋友通電話,得知H省疫情嚴重的地區就遠遠超過五例。一天,我們幾人在公園裏散步,又談起H省的疫情。有人開玩笑說,如果有人能弄清H省的疫情真象,他請同鄉在全聚德吃考鴨,專車包接包送。我在單位有“三愛”的綽號:愛管閑事,愛提意見,愛打抱不平,因此搞一輩子還是副站長。我聽到這句玩笑有些動心。本來對北京的非典是“突如其來”的說法,我就有不同的看法:廣東省去年11月底就發現非典,四、五個月後北京還能說“突如其來”嗎?我是從下麵來的,欺上瞞下,不以民為本,報喜不報憂等這些“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封建社會的惡習並不稀見。在此非典肆虐之際,我們每一個公民應為完善政府體製、改變工作作風出一份力。這樣我就與他們達成協議:如果我作到了,他請我們大家吃烤鴨;如果我失敗了,我請大家吃烤鴨。
    在飛H省的客機上,有一個年輕的小姐坐在我的旁邊。我問她是幹什麽的,到哪裏去?她說她是新華社的實習記者,到H省去采訪抗非典新聞,聽說這個省抗非典搞得不錯。她並且掏出記者證給我看。我靈機一動,借助記者一臂之力的主意立刻打定。我說,巧得很,我也是到H省考察非典的。我問她準備到哪個地區去?她說到省城去。我說,到省城采訪不到有價值的新聞,不如同我到一個地區去,那裏有真正稱得上新聞的新聞。我是吳儀副總理特別安排的。她對我的話深信疑,連忙點頭說:“那好呀,那好呀!”
    這樣我們兩人就來到了H省的J地區。總而言之,整個過程,小張是進行正當合法的采訪,我是進行一次觸犯法律的打賭。
    預:你知道你要對你行為負法律責任嗎?
    李:知道。我無怨無悔。
    預:今天就到此為止,張易,你可回去了,不過我要提醒年輕人,今後要小心被人利用。李雲龍,你要呆在看守所裏,等待檢察院起訴,不過你可以請律師。
    第二天李雲龍、張易相繼發高燒,被隔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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