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earspring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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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周前去牙醫診所潔牙，因為是第一次去，我提前許多到，填完表後，見茶幾上有一本2013年的《讀者》，這是我多年前最喜歡的雜誌，便拿起翻看，正好翻到一篇題為《母親的來信》，在母親去世後這幾年，有關母親的文章我都不願意看，不想觸碰我那根敏感的神經、撕心的痛處。猶豫片刻我還是讀了起來，作者是一位自責的女兒，講述了與她住同一城市的、每周都能見麵的母親，在生前給她的一封來信的經過，她八十多歲獨居的母親由褓姆照料，很孤獨，對女兒很依戀，而這個女兒工作很忙，便和母親達成一致，她每周六去她母親處，陪母親一夜，周日離開；文中描述了母親從周五就開始張羅飯菜的激動、迎接女兒進門時閃亮的眼睛、以及送別時惆悵的神情；可有一周末，女兒隨口向母親抱怨：“您不知道我有多忙，又要教書又要寫作，每周還要在這兒浪費兩天”，她看到母親的笑容凝固在“浪費”二字上，那天她母親沒說任何話，幾天後她收到了那封“母親來信”，信中母親首先為耽誤女兒時間道歉，並建議以後女兒每周來一次，不過夜，當天回去…，之後的故事怎樣，我已無法看下去了，淚水奪眶而出，我趕緊低頭擦淚，淚卻越擦越多，不能自己，我隻好奪門而出，眼淚、鼻涕一起下來，沒帶紙巾，我用手背擦，手心擦，袖子擦，眼前浮現出我母親瘦弱的臉龐、期盼的目光，我的淚水如同開閘般一瀉而下，這個故事鉤起了我對母親無限的思念和對自己深深的自責，母親走了已快四年了，我一直不能完全從悲痛中走出來，這種折磨除了喪母之痛，我想現在更多的可能是我的自責與悔恨，媽媽兩個字經常成為我的禁區，我想說不敢說，想想又不敢想，因為那會讓我象那天在診所一樣失控。
母親去世時剛過八十歲，在現在算不上高壽，但對長期受肺心病困擾，已離不開輸氧管的母親，已為她常常鼓勵自己帶病養身、帶病長壽的信念盡力了；作為母親唯一的女兒，從小到大母親對我傾注了那麽多的愛與憐，以至於兄長現在談起，還有不平之感，想起這些一直使我對母親心承太多的歉疚。在母親的最後十年，我陪伴母親的日子屈指可數；其實就在母親去世前三個月，三哥在電話中哭著告訴我，母親告訴他，自己可能不行了，讓他以後照顧好父親…，我當時根本不相信，對久病的母親住院出院已習以為常，我已經麻木了，沒有重視，傻女兒沒有意識到母親撒手而去的那一天來得那麽快，讓我深深承受子欲孝而親不待的心痛和折磨；也沒能在母親最後時刻為她選擇一個更好的醫院，更好的治療方案，如果那樣，母親也許還在、也許會少受痛苦。但還有一段在我心中揮之不去的悔恨，是母親去世後，整理遺物時，見到母親的日記才知道的，我已無法向母親道歉了！這在我心裏就象一個不會脫痂的傷疤，不敢去碰，前些天被無情撕開，血和淚一起流下來，我想說出來寫出來，也許能讓我好受一些。
09年春節，出國近十年，是第二次回國過春節，母親有多高興啊，川西的冬天很陰冷，有時白天和母親聊天時，母親就讓我上床和她一起躺著聊，這樣又貼心又暖和，記得當我與母親親熱地說話時，母親還說：你有口臭，離我遠點哦，讓我感覺就象回到小時候總愛粘著母親，現在回想起來是那麽甜蜜。記得母親有次想談她的病、她的身體狀況，我怕母親難過也怕自己難過，就打岔回避了，母親就沒再提，我想母親可能知道我脆弱，不想讓我難過，現在想想真該和母親聊聊她想談的，我是她唯一的女兒啊，她是想和我談她的想法的。母親的日記就記錄了那次回家發生的事，母親寫到：“2009，1，22 上午，我今天很衝動，女兒說我膿胞（邋遢），感到刺激，幾十年中，無論在艱難的時候，我總是操持（讓孩子們）衣著整潔，孩子們衣著雖然一般，但沒有讓他們在同齡人中感到羞澀。我盡到做母親一般的責任…”。如果不是看到母親的這段日記，甚至可以說是遺囑，我都忘了當時發生的事，記得是我到家不久，在家裏打掃衛生準備過春節，看到母親身上的羽絨服較髒，讓她換下來洗了，母親不願意換，我就說了她邋遢，記不清楚母親說了什麽，倒是我當時覺得委屈，哭了，以後母親沒有再提這事，我也就完全忘了，萬萬沒想到我的話對母親傷害那麽大，當我讀到這個日記時，我先是震驚，接著是悔恨，然後是無法原諒的自責。是啊，母親那時身體已很差，整個冬天不能下床，床頭枕邊堆滿了大盒小盒的藥品，一會兒要吃藥、噴藥，一會兒要輸氧，她哪還可能顧及其它。是啊，母親怎麽能不受刺激、不受傷害啊，母親以前是非常愛好，很注重整潔的人，手巧能幹，在我們院也是有名的，三個兄長雖沒有多少衣服，但穿著總是幹淨整潔的，記得父親有件卡其的中山裝，先是大哥穿，大哥下鄉後給二哥穿，二哥下鄉後又給三哥穿，領子穿壞了，補過幾次，但一直幹淨挺廓，三個兄長都很喜歡；我就不用說了，母親把能有的、最好的都給了我，繡花的衣服裙子，可以兩麵穿的花格子褲子，我小時候性格象個男孩好動，記得很清楚有一次鄰居小夥伴的父親表揚我：小妹那麽淘，可衣服隨時都是幹幹淨淨的；母親自己穿衣也是很注重細節的，從母親留下的一張張照片，就可以看到母親總是衣著得體且有品位，所以母親怎麽可能接受我說她邋遢！
其實09年春節，是我多少感到有點慰藉的一個春節，那是我這麽多年來唯一一次真真切切地照顧了母親幾天，我回家後，媬姆就回家過年了，父母不願意我太累，臨時請了個鍾點工做午飯和晚飯，我每天做早飯，並伺候母親洗漱及衛生，，因為母親不能出去，我們在家裏團年，我把這幾年在外鍛煉的廚藝全用上，做了不少菜，小揭還包了餃子，我們一大家人，還邀請了一些親戚，很熱鬧，母親很高興，在她日記裏也簡單記錄了那天的事和人。沒想到那是母親最後一個春節。
親愛的媽媽，您在天堂好嗎？您聽到女兒的道歉嗎？女兒對您說的做的，就如同您對女兒說的做的一樣，隻有一種情感，那就是愛。
還有兩周就是母親去世四周年的忌日了，在此給母親上一柱香，明一燭蠟，寄托對母親深深的思念。
寫於2013年12月1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