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 20 歲的母親從國立師範學校畢業後,回到家鄉從事了五年的小學教育,母親憑借中師教育的背景,幹練的組織才能以及敬業,投入的工作熱情,為自己的職業生涯開創了輝煌的一頁,曾在當地最大的小學擔任校長兼教導主任等職務,母親與父親也正是在那裏相識,相知,相戀並結婚。那五年小學工作的經曆,讓母親開始熱愛教育工作。她沒有滿足於已取得的成績,為了更好的從事這項工作,在 1954 年,她選擇了繼續求學。母親的這種選擇,正是她人格特性的體現。她始終忠實自己的信念,從不患得患失,也不精於個人得失。母親性格剛直,一生正直不阿,用她自己的話說,是優點,也是缺點。也許正是由於母親剛直有餘的性格,使她在以後的工作中,沒有達到她希望達到的目標或沒有獲得她應該獲得的成績。然而母親在和我們談起她的一些人生感悟時,她並未表現出過多的後悔和遺憾。麵對一些不公的境遇時,她也沒有憤怒或怨恨,常以生不逢時來自嘲。
母親也有追求不凡和精彩的願望和努力,但麵對現實和人生際遇,她又有順應命運,隨遇而安的心態。她努力了、嚐試了、也經曆了,她擁有完整、平淡而真實的人生,這就足夠了。人們常樂道於人生由平凡到精彩轉折,其實那是一種成功後,對勵誌曆程的炫耀;殊不知能淡定從容由精彩到平凡,那才是經曆了心智磨礪,超越名利,歸真到看山又是山,看水又是水的自然境界。在女兒眼裏,母親那看似平凡的一生,其實充滿了對欲望的蔑視,對世俗的超脫,以其個性詮釋了她無怨無悔的付出。
母親於 1954 年作為調幹生就讀於昆明師範學院。那時媽媽向往著能到一個遠離四川的地方去看看。由於當時對調幹生的限製,隻能報考雲貴川的學校,所以她選擇了最遠的昆明。每每和我們談起當時需要輾轉火車、汽車、輪船,花上一周的時間才能到達,母親總是興致勃勃。在她的記憶中,那不是艱苦之旅,而是充滿希望的新開端。母親在昆明師範學院讀書時,曾獲全優生上校紅榜。如果媽媽能如願成為教師,我相信她一定是一名優秀的教師。畢業後,她被分配到昆明工作。由於父親在四川,母親於五十年代後期調到成都一所高校從事行政工作,直到退休。
到成都的開始幾年,她仍然執著地追求自己的理想,她曾多次申請調到中學從教,盡管當時市教委調令已到,同意她去中學工作,但最後她還是服從工作需要留了下來。母親後來談起此事時,或多或少有幾許遺憾,但我相信在當時不知有多少人和她一樣,放棄自我意願。
母親一直從事機要秘書工作,麵對繁瑣單調的日常事務,母親工作起來卻總是認真負責、有條不紊。我工作後,她經常教育我:你的工作要經得起曆史的檢驗。她也正是這樣要求自己的。母親是一個原則性極強的人,敢於直言。說起母親,她那個時代的同事無不對她一絲不苟的工作態度、嚴謹的工作作風讚歎不已。對於名利,母親一直看的很淡,文革後第一次提工資名額有限,本可以提一級工資的母親卻主動放棄,其實那一級工資對於我們家還是很重要的。有一件事給我的記憶非常深刻,是在八十年代初期的第一次商品提價那陣,母親曾告訴我:其實我在提價的前一天就收到文件,我不解地問她為什麽當時不提前去買點東西,沒有人會知道。她真是斬釘截鐵地說:那怎麽行,那樣做就是一種泄密!那時我隻是覺得自己的母親是一個誠實、正直的人。在物欲橫流的今天,我才真正認識到母親的光明磊落、坦蕩無私、信念堅定。母親可能早已忘了這些對她來說本應如此的事,作為她的兒女,我們為有這樣平凡中見不凡的母親自豪!
母親在 1955 -1964 年九年間生下我們兄妹四人,大哥出生在昆明,當時母親還在昆明讀書,沒有任何親人在身邊,毫無經驗的母親產後又患乳腺炎,疼痛難忍,還要照顧剛出生的嬰兒,記得母親曾對我說:當時真有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感覺,趁暑假母親獨自帶著隻有兩個月的大哥輾轉七天才回到四川,疲憊不堪的母親才睡上了一個囫圇覺,醒來時已是第三天了。母親每每給我們回憶起這些時,還唏噓不已。
今天的三哥是很難與他半歲時的情形聯係起來的,出生在困難時期的他,在半歲時患嚴重痢疾,每天拉肚子幾十次,多次下病危通知,那時母親白天上班,下班後就到醫院換下白天守護的孃孃,擔心父親粗心、瞌睡多,不能及時觀察病情和更換尿布,所以在一個多月的住院期間,母親夜夜從無間斷守護在病兒身邊,當時醫生都勸母親放棄,因為他太虛弱,即使治好了,也很難帶活,但母親堅決不願放棄,就這樣,一年後,當醫院的醫生偶然碰到母親帶著濃眉大眼、圓圓臉的三哥時,驚訝得不能相信。
六十年代的困難時期,因營養不良得浮腫病的媽媽可到病號灶吃飯,按規定,隻能吃完後才能離開,媽媽總是拖到最後,為的是把自己的那塊飯帶回家給父親,她說:你爸個子大,吃不飽,小時候總把這當作是媽媽如何如何地機智,把她的病號飯帶回家的故事,當我成年後,尤其是現在想起這些,我心痛媽媽啊!記得小時候母親的同事經常對我說:你媽媽好瘦噢,她的肉都長到你身上了。真是這樣,媽媽把她的心、她的血都給了我們,給了父親,為了她的兒女,為了這個家,她含辛茹苦,一直透支自己瘦弱的身體和健康。
對於我們這樣一個大家庭,當年生活的拮據可想而知,為節約開支,全家人的衣服都是媽媽自己縫製的。尤其是在那物質匱乏的年代,她更是盡心竭力操持這個家,盡量讓我們生活無憂,在我的記憶中,母親總是做著那沒完沒了的家務事,盡管她也有怨、也有不甘、也常對我們的不是大發雷霆,但性情急躁的母親仍是一個開朗、樂觀的人,隻是生活的重壓使她有時難免在我們麵前失去耐心。如果當時生活壓力小一些,母親的脾氣肯定會好些,晚年的母親性情就溫和了許多。記得在我小時候,有那麽一次,忘了是何緣故,也許是對我無理要求的憤怒,媽媽急得跺腳說:馬上要夏天了,你們四個的涼鞋錢還不知道在哪裏呢!不難想象,母親為了我們,時刻都承受著多大的生活壓力啊。
以現在來看,母親的工作單位與我們家不算太遠,但當時交通很不方便,加之高度近視的母親又不能騎自行車,所以她每天早出晚歸,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兩頭見黑,在冬天用披星戴月來形容一點不為過,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九十年代中期,記得那時我很喜歡和小夥伴們站在後門,各自等下班回家的媽媽,我常常是留在最後的,遠遠望去,媽媽瘦弱單薄、步履匆匆…那一幕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底,深深地烙在我童年的心中,直到現在,直到永遠。
給我印象很深的是在 73 年或 74 年時,兩個哥哥作為知青已下鄉,父親因胃大出血住院搶救,當時媽媽在我麵前失聲痛哭,年幼的我除了跟著媽媽哇哇大哭,還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更不可能理解她當時所承受的壓力。現在算起來,媽媽當時也就四十四、五歲,還不到我現在的年齡。可卻麵臨著丈夫生命垂危、兩個雖已成年但仍前途未卜的兒子、尚不懂事的三子、還有在上小學的女兒的重負,即使在今天回憶起來,我也不能控製自己的情緒,更何況當時身臨其境的媽媽呢。至今我也很難想象母親是以怎樣的堅強才能麵對當時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