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大概就是文革前夕,我們家從城裏的市委宿舍,搬到了郊區,爸爸工作單位的職工宿舍。說起搬家,大概爸爸也是迫不得已了。
其實,在50年代的中期,爸爸就調到了那個單位的“籌備處”。最初,他們隻有十幾個人。後來,不是迅速,而是神速,發展成了十幾萬人的大單位。聽我媽媽講,工資製度改革的時候,可能是58年,她給爸爸買了一輛自行車。永久牌,28型,綠色的。姐姐現在說起,還津津有味。因為,曾經有一次周末,爸爸用這輛自行車,帶著她去玩耍。而我後來跟姐姐吵架時,無論怎麽顯示,爸爸最愛我,但“你總沒坐過爸爸的自行車”,一句話,就可以讓我惱火。63年時候,自然災害的尾聲中,爸爸每晚加班到深夜。他的自行車就停放在辦公室門外。那晚出門時,自行車不見了。頭一周,他不敢說,自己到處去找。後來終於戰戰兢兢告訴了我媽。這件事,挨了我媽很多的罵。
爸爸是個有名的老實人。在家裏,什麽事都順從我媽,經濟全部由母親獨控。媽媽到處去救濟學生,窮親戚,父親從來不聞不問。每個月發了工資,也比較高,回家就全部交給外婆。但是在搬家這事上,他卻是違背了我媽和外婆。事實上,後來80年代我看到,但凡遇到跟工作起了衝突的事,爸爸就會“翻臉不認人”。
據說雖然給分了房子,但外婆和媽媽兩人不願意搬到郊區去。隻是爸爸的自行車被偷了後,也許是那時沒有方便的公共汽車,他隻好走路回家。而爸爸天天晚上都要開會,之後還要熬夜寫材料。
爸爸有一支神筆。搞技術出身的,寫東西又快又好。人們的讚譽是,我們“首屈一指的秀才”。爸爸他廢寢忘食的工作,業餘還在抽時間搞研究著書立學。他的著作《沈括》,得到了當時《上海古籍出版社》國史大專家胡道靜先生的指點和首肯。這又是另外的一個故事了。。。。。。
走路回家,上班,耗費了太多時間。終於有一天,他找了幾個人,不由分說,把家具放上了木板架架車,強行搬了家。
爸爸的工作單位,已經有很大的規模。家屬宿舍區,就占了一大片。那時,姐姐進了機關的子弟校。我呢,外婆經常讓我在院子裏自己玩耍。
家屬區全部是新修的紅磚瓦房,一幢一幢的。周圍,種滿了一棵一棵的法國梧桐樹。那年,我這個小兒童,在這裏好開心啊。有時,不知不覺,邊走邊玩,就來到了爸爸的辦公樓下,想等他下班。那是在大門口,離我們住家,有一段距離。大門口有一個警衛班,24小時都值勤。辦公樓有三層樓。樓下麵,是一排葡萄架,長長的,大約有100米。旁邊是一個一個的,矮矮的花壇。春天裏來,萬年青下,開放著很多潔白迷人的藏紅花。
如果不是隨之而來的文革,給一家人帶來那樣可怕的災難,童心看到的隻是,一片花園和天堂。人們是這樣的齊心協力,意氣風發地建設社會主義。
爸爸的辦公室在二樓。小小的我,一個人蹲在花台旁耍泥巴;有時又扯一根“官司草”,打一個結,做成小鳥狀,然後去網蜘蛛絲。葡萄架上掛滿了青澀的小葡萄,一串一串的,常常看著發呆。葡萄架的前端,還開放著雪白的“七裏香”。(有一次,值勤的人,折了一枝花送給我。拿回家,我媽把“七裏香”插到“英雄”紅墨水裏,第二天,那花朵就變成了粉紅粉紅的顏色)。耍到了不耐煩時,就會開始朝著二樓那扇窗戶大喊:Ba--爸----。不管爸爸的 “公心” 有多重,都沒“有違”過他最心愛的女兒。爸爸會打開一扇窗,向我招手,讓我快回去。
寫到這裏,就要掉淚,想到我親愛的爸爸。他去世已經十多年了。
有那麽兩次,大約時間萌對了,還真是把爸爸接回了家。他把我放在肩上,騎著馬馬踡。先看看那一串串青青色的葡萄。然後告訴我,還是焦酸的。那一年的夏天,架子上的葡萄成熟後,樓裏的人都分到了。爸爸帶回家一串沉甸甸紫紅色的葡萄,茗甜茗甜的。
這是童年時的我,和爸爸在一起的最好時光。
後來,數月之後,辦公樓幾乎全空了。爸爸和機關的絕大多數人員一起,浩浩蕩蕩,奔赴到了山區的“工業前方”。爸爸帶領著他的那一隊人員,為祖國工業大發展,吹響著嘹亮的“號角”。
工作中的父親(剪報)
我的爸爸,背負著 “剝削家庭” 原罪。一生忠誠追隨理想,曆盡了無數的坎坷和艱辛,而又始終無怨無悔。他把所有的忠誠和摯愛,獻給了祖國的“工業”崛起大事業。
“俯首甘為孺子牛”,是他一生為人的寫照。
芬芳潔白藏紅花
清明節,
無盡的緬懷和思念
送給父親和前輩們
附:(父親一作)
滿江紅 過葛洲壩
峭壁摩天,入雲處,峰巒突兀。波濤湧,水流漩急,魚龍難伏。灩澦猶存遊子懼,羊腸當憶船夫哭。惜巉崖,諸葛劍書留,誰堪讀
蒼江鎖,洪流東;高閘閉,平湖出。惹中西遊侶,萬人爭矚。十裏長堤連岸起,萬噸巨艦憑流逐。邀神女,禦霧下平川,同歡祝。
改革開放後,父親加倍忘我工作,補償浪費掉的年華。忠誠於執著的追求,老一輩知識分子令人尊敬。
理解和謝謝!
父親的摯愛,他的包容,知識,忠誠,是心中的豐碑。此生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