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業雜感
毛主席說自己一生辦了兩件事。一件是把蔣介石趕到一群小島上去，另一件是發動文化大革命，而且，他還對這兩件事做了評價。退休後一次閑談中，我開玩笑地說，我一生也辦了兩件事，當然不能和毛主席的大事比，但對一個普通人來講，也算自己的“大事”了，這就是籌建了山西毛紡織廠，組建了太原紡織局，而且有始有終。隨著我的退休，山毛破產了，紡織局撤銷了。當然這有些調侃的味道，但卻也是事實。
從1961年參加工作到2001年退休，我工作了整40年。除了頭兩年在“太毛”工作外，其後有20年在“山毛”，18年在“紡織局”工作。在“山毛”和“紡織局”這兩個單位，都是從無到有，白手起家幹起，而且還是主要的創業者，因此，作為自己辦過的兩件事也還說得過去。
從1961年12月，我和太毛一個老工程師一起開始為山毛調研和引進設備，老工程師隻幹了兩個月因故退出，而我卻從此開始了山毛的籌建和生產，一直幹了20年，因此應該是籌建山毛第一人，而且，其間我在生產和技術方麵負有主要責任，也算創業的主要參與者；而組建紡織局，一開始就是行政一把手，更應該是主要參與者，所以這兩件事也就算成自己辦過的事。當然創業不是少數人，更不是一個人能辦成的，但創業總是從少數人幹起，總有些主要骨幹，這也正常。
這裏要談的不是什麽創業史，我更沒有創業經驗，隻是想說點當人生麵臨創業，機遇和挑戰的思考和體會，其中更多的是失敗的經驗教訓。
機遇的偶然性與挑戰
人常說機遇青睞有準備的人，有一定的道理，因為人一生中會有很多機遇，但並不是人人都能抓住，抓緊，常常錯過的比抓住的多，而一生中隻有很少的幾次機遇是關鍵，有決定意義，所以遇到和抓住這極少的幾次至關重要，可能影響你的一生。
“機遇”就是“機”和“遇”，首先是客觀存在這樣的“機會”，另一個是你正好趕上而遇到，因此“機遇”往往具有偶然性，如果稍有疏忽，機遇就會擦肩而過。客觀存在的機會，並不是人能即時發現並掌控的，這需要敏銳的眼力和經驗，這與本人的素質和經曆有關。當然更多的機遇可能還是天上掉餡餅，它意外地掉在你的手中，而此前也許你並沒有想到過，但即使是這樣，你也要具有拿到餡餅的手段和條件，而且，即使有一個好餡餅給你，你卻認為不好或其他原因拒絕吃，也會失去。
我參與創業的兩件事都有偶然性。籌建山毛是省的大項目，要引進設備，需要先有技術人員考察，這就是機遇的客觀性，而眾多的技術人員選中自己，這就是偶然性，但也有必然性，這就是我畢業兩年內參與太毛的設備更新，而且表現良好，已受到領導的重視，這次考察的老工程師需要一個助手，我是當時適合的人選。從這樣一個偶然的機會，我開始為山毛引進設備，其後負責工廠設計與建設，生產與經營，一直工作了20年，從一個普通技術員一直到總工程師。另一件事，擔任紡織局局長的機遇更是偶然。客觀上是企業下放，“山紡，山針，山毛”三個大型企業下放太原市，需要成立一個專業大公司，要求公司的領導由這三個企業產生，而且要求是“四化幹部”。當時，自己40出頭，黨員，大專學曆，工程師職稱，剛剛考察作為山毛的廠長上報，正好適合做公司經理，這樣，在我毫無準備下就走馬上任，非常偶然，而主觀的條件卻是20年在山毛工作的準備，因此機遇是給有準備的人，但我自己卻並沒有當經理局長的願望和目標。
這兩件事是我一生中兩次關鍵的機遇，決定了在前半生搞技術，後半生從政的經曆。自己的體會是：
1．人一生中有決定意義的機遇很少。我隻兩次，因此要走好這非常關鍵的一兩步。
2．機遇有客觀性，可以常常就在你身邊，但你不一定能發現，或者你對它會視而不見。
3．機遇往往非常偶然，如果不能及時抓住，就永遠失去。人們往往在回憶人生時，有很多後悔的事，沒有抓住機遇是主要的內容。
4．有些好的機遇，你可能一開始並不看好，不願意，甚至拒絕接受，因此判斷和決策必須有經驗和魄力，有時也需要有點冒險精神。
5．抓住的機遇是否是最好的，也很難說，也許會因為得到這個而失去另一個，而另一個也許更好。但人生不可逆轉，也不可能假設，所以隻能順其自然，不能在後悔中過日子，患得患失反而一事無成，而應當接受新的挑戰，適應新的環境，創造新的未來。
6．不可輕易放棄機遇，但也不應當隨心所欲地任意跳槽。這山望著那山高，一再缺乏職業技能積累地變動，會一事無成。如果能在一種職業上穩定，並積累較豐富的經驗和技能，再跳槽，就會有良好的基礎，可以在新的環境下，適應新的挑戰，可能會有質的提高，況且各單位並不喜歡跳槽過多的人。
7．機遇有很大的挑戰性，它往往是你不熟悉或不擅長的，如何處置不太容易。如果職業剛剛起步，可以不必顧慮太多，可以去嚐試不同的機會，逐步確立自己的職業定位。但是，對於已經在職業技能和基礎有相當積累的人來說，輕易的改行要慎重，不應當輕易放棄所長，而應當選擇自己專長的邊緣或專業的延伸。
8．這裏所說的職業定位是你對自己人生的規劃，或職業目標的選擇，可能是你的專長，專業，或是興趣所至，還有可能是你並不專長，也無興趣，但因為多種原因，不得不為之。人生能有一個既能吃飯又很喜歡的職業，是一生的幸運，但大多數人是為了吃飯而工作。然而職業興趣也是可以培養的，尤其當取得一些成績時，人會把成就感轉換為興趣，並為之奮鬥，甚至到忘我的程度。我原來並不喜歡紡織專業，在取得了一些成就後，就非常喜愛並全身心投入。
9．專業人員，尤其是已有一定成就的專業人員，要不要放棄專業去搞管理或從政，這是當今社會的一個大問題。現在工程師當政，教授院士當校長比較盛行，但弊端也不少。很多專業人員並不適合當官，不會管人，在這樣的崗位上工作做不好，本人還受累，而在專業崗位上可能更能出成績。對我而言，我覺得我是個好工程師，從政是揚短避長，不太適應，但是，一旦轉變，就必須絕然有所放棄，否則腳踏兩隻船會兩頭都幹不好。
10．當然對一些通用人才，或專業涉入不深，或對專業無興趣的人來說，換換方向，尋找新的機會和領域也是可以的，這些人有的人更適合當官。我遇到一些在官場混的不錯提升很快的人，往往都是這類人，而且換得越勤，提升越快。被認為是全才，很快就身居高位，但是否在每個崗位都做得好也說不上，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幾下就走，雖然常留下些麻煩，但人已遠走高飛，無人再追究，另外也不排除官場腐敗。這類人叫“萬精油”幹部。
我們那個年代，職業定位本人的自主權很小，由家長和單位領導主導，尤其是入行後，基本上不能動，本人的發展由領導決定，與領導的關係就顯得重要。領導通常還是喜歡聽話又能幹的下屬，專業股幹雖然也會被重視，但不一定提拔重用，業務能力強的人，他會把你放在重要的業務崗位上，長期不動，因為你可靠，可用，沒有野心，似乎這個崗位離開你不行，所以你會失去很多調動和提升的機會。我之所以一生隻待在一個行業，職業基本沒動，除了自己的性格外，也與此相關。這類人最好一開始就選個大單位，雖然當不了一把手，但一把手會把你放在重要業務崗位，你當不了雞頭，但可做個好鳳尾。
創業的苦與樂
當麵臨一個赤手空拳白手起家的創業機遇時，要不要去冒險？這也是一種艱難的抉擇。我們那個年代，這種機遇不是你本人能夠自主選擇的，必須服從組織決定，至於創業前景也難以預料，隻能認命，而吃苦是肯定的。我兩次職業變動也為此，隻是結果還算不錯，創業的苦有一些，但時間短，而創業的成果與樂趣也不少，值得付出。
現時代，空手創業已很普遍，而且政府提倡，還資金支持，人人都有當老板的誌向，也有人赤手空拳短期內暴富成億萬富翁，大批年輕人走上創業路，但失敗者是多數。人常說失敗是成功之母，因此不少創業失敗者依然在這條艱難的路上前赴後繼奮鬥著，而一大批創業成功者也以自身的經曆傳授著成功與失敗的經驗，告訴別人如何複製自己，但成功往往不能複製。因此創業經驗可以學習，但不能照搬，必須從自身條件出發去走這條路，因為你不是他。
這裏談點創業的苦與樂，不過這並不是創業成功者的經驗，我沒有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白手起家，赤手空拳去賺大錢的經驗，也沒有做過大老板，當過知名大公司CEO，所以也沒有複製價值。我隻是參加過兩次平地起家的企事業單位的創建，有一點經曆，隻是一種體會。下麵用單位這個詞來代表企業等各類機構。
創業的目標與動力
創建一個單位，首先必須有明確的目標，這是常識。但目標是由創業者或高層次領導決策的，因此，不是參與創業的所有人都有機會參與創業目標的決策，但創業目標的吸引力卻是調動全體創業人員的動力，應當讓大家看到創業的美好前景。64年創業山毛時，大家為建成一個現代化大企業努力工作。83年創建太原紡織公司時，大家為建成一個大集團公司艱苦奮鬥，而且這個公司是一個地市級單位，也具有很大的吸引力。當然目標既要美好有吸引力，又要比較現實可行，不能欺騙人，可以目標遠點，但不能太遠，因為大家更注重短期的收獲。而這兩次創建目標中，紡織公司的集團化走了過場，地市級待遇更是成為泡影，這就是脫離現實的目標，使人有上當的感覺，起到負麵的影響。
創業的苦與樂
有了一個現實又美好的創業目標，創業的人們就會有良好的團隊精神，這時的人們不太計較物質條件，因此吃苦耐勞，不計報酬，不論職務高低，能力大小，都願意到最需要的崗位上工作，人事關係也變得簡單，很少發生糾紛爭執。這時全單位上下比較平等，關係融洽，而且令行禁止，行政效率很高，生活和工作條件艱苦，但精神狀態很好，充滿和諧歡樂的氣氛。而領導者，應當有一個好的計劃，指揮得當，維持良好的工作秩序，同時盡力為大家解決一些生活和工作中的困難，但不可以一開始就給得過多，保持一定的創業艱苦狀態，反而更有效。條件優越，會使人懈怠，而且會刺激人有更高的期望值，為以後帶來不良後果。另外，豐厚的物質條件也往往帶來分配不公的弊端，產生新的矛盾。因此，創業期的貧而平的物質狀態反而更能保持良好的團隊精神。當然必要的條件還應保證。我們創建時條件很差，沒有辦公場所，吃飯都難解決，更沒有交通工具和宿舍，但大家都能克服困難，自己想辦法解決，並不對領導發難，這時的領導反而好當。大家非常齊心，苦中作樂。精神飽滿可以戰勝物質欠缺，人們往往在難苦時更能激發活力。
創業階段也是對各類人員考察的良好時機，可以更全麵準確的觀察到個人平時不易被看到的一麵。在艱苦和缺乏正常秩序的情況下，人的品德和能力，合作精神等都能充分表現。當安排崗位時，領導者會心中有數，而普通員工也應當在這一階段嚴格要求自己，把自己的品德和能力，尤其是協作精神能充分顯露，有利於下一步發展。而工作與生活出現困難，應當有忍耐的品格，盡力自己解決，少找領導麻煩，因為這時的領導雜事太多，無暇顧及，找他容易發生矛盾，即使要找也要盡量拿出建議或解決辦法，而不是隻提問題和難題。這一階段領導對你的印象很重要，而且以後也不容易改變。創建山毛時我隻是個主要的參與者，並不是領導。我的吃苦和敬業以及能力得到領導肯定，25歲就擔當重任。創建紡織公司我已是主要領導，白手起家非常艱難，但和大家一起艱苦奮鬥，很快就進入工作狀態。因此我對創業階段如何做一個普通參與者和做個創業的領導者都有些體會。
守業的艱難
人常說創業容易守業難，有一定道理。當創業的激情隨創業的完成而逐步消逝時，人們已適應習以為常的平淡工作，這時各種矛盾逐步顯露，人心開始渙散，不和諧的事會增多。首先，不少人對創業時有過高的期望，如未能實現，就表現出失望，當然這個問題的主要原因是領導對創業目標執行不力，或目標本身缺乏可行性，難以滿足大家的希望。其次，有不少人來創業就常帶著各自不同的目的，期望值不現實，如職務工資等不能滿足，如領導先前許諾過多，而不能兌現，都將引起上下矛盾。所以創業目標不宜太高，美好前景不能說得太妙，許願不能許得太多，由低到高循序漸進反而更好。紡織公司的地市級定位就是市領導定位不現實，說了空話，高期望帶來大失望，還不如不說。
其次一個容易出現的問題是團結，創業後權力分配成為矛盾的關鍵。首先是領導層會出現矛盾，尤其是人事安排發生分歧，就會形成上下分離，出現不團結，甚至分出派係難以彌合。山毛建成後，黨政不和成了頑症，幹部也隨之分裂。紡織公司時，我盡力避免黨政不和，行政盡量讓步，但依然難免矛盾，隻是沒有到互不相讓的程度。所以守業的關鍵在於其後的權力和利益的分配。除了培養人的素質，製度的安排也非常重要，建立一套不以領導者變更而興廢的良好製度安排，是保證創業後持續健康發展的基礎。除了權力分配外，物質條件的改善，也會出現矛盾。創業初期的艱苦，大家能承受，當境況好轉，大家反而計較。共苦容易，同甘難，條件越好，反而問題越多，每一次的改善就要折騰一次，當年主要是工資、獎金、住房等。我做局長，最難的事就是分房子，分一次亂一次，就得罪一批人。好在那個年代人們重視級別，工齡等硬指標，那就硬碰硬，按硬指標打分，不打折扣執行，大家並不太計較具體的規定是否確當，而隻在規定內尋找對自己有利的解釋，矛盾於是大大緩和，到第二次分房時，已比較平靜。而現在市場經濟條件下，住房已不再是領導的大難題，但工資獎金比過去靈活，反而比過去的領導多了一層麻煩，但現時的領導好像很高興有這樣的權力。當然現在還有一個好處，有不平可以走人，老板和下屬可以相互炒魷魚，倒也平等，可心平氣和的分離。
創業難，守業更難，難免失敗。我們那個年代，雖然也會失敗，但隻是單位不景氣或上級調整領導班子，最終也不過是單位撤並，沒有傾家蕩產的風險，但失敗的結果和經驗教訓也還是應當吸取和接受。山毛創業很成功，但守業不易，最終破產，而企業領導也跟著下崗，破產時我雖然早已離開，但作為創業者，依然將此看作是自己的失敗。而以我為主創建的紡織公司後來改成紡織局，平地起家蓋起了辦公樓職工宿舍，有了一份不錯的家當，但退休後紡織局撤消，辦公樓被其他單位占去，員工四零五散，當回到局大院時，別有一番心思在心頭，也總有失敗的感覺。回憶一生，我辦過兩件事，參與創建了兩個單位，它們都曾經興盛過，但最後都退出了曆史舞台。這顯然都與國家整個改革的步伐和政策有關，但我對此卻留下沉重的記憶，有些失敗的感覺和遺憾。
如果說失敗也是一種人生的財富，那我也會因這樣的創業失敗而富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