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自己比較關注信仰問題,所以有所感觸。從小受到共產主義教育,使自己有過崇高的信仰和追求。少年入隊,青年入團,中年入黨。向著理想的目標,順著認同的大方向奮鬥著。然而道路並不平坦,時有坎坷。因言論不當,而幾次受傷。雖然後來變的謹言慎行,但並未背離信仰。由於不斷的政治運動,當文革結束時,這種單純脆弱的信仰幾近迷失。長期以來自己感覺好似處於一種無信仰狀態。隨著改革開放,思想文化趨向多元,有了更多自由和選擇,精神也得到解放。感到有信仰則約束人的自由,禁錮人的思想,反而是一種負擔。而無信仰則無所顧忌,活的輕鬆自在。因此不僅沒有感到迷失信仰的困惑。反而很滿意這種無信仰的生存狀態。
當然長期的思想教育,一些理念已植根於心靈深處,難以根除。因此至今依然還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雖然信仰已趨多元化,但也沒有想到要皈依一種宗教。直到2008年遇到一個多年未見的高中同學Sun,她是個虔誠的基督徒。在其真誠的邀請下,參加了一些基督教友的活動。感到這些教友們溫文而雅,真誠善良,相互關懷,像個溫馨的大家庭。認為對改善自己孤寂的退休生活是個不錯的選擇,有加入其中的意願和衝動。但是當Sun提出介紹入教時卻又猶豫不決。讓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去相信真有個至高無上的上帝時,一時還難以接受。這時才真正感到信仰的困惑。
其後開始學習和思考有關宗教信仰的問題,並想從家庭環境,成長經曆,教育背景等多方麵尋求答案。試圖解釋為什麽兩個教育背景相似的人,一個是堅定的無神論者而另一個卻是個堅信上帝的基督徒。進而從中受到不少啟發,思索也逐漸深入。更進一步認識到信仰迷失也是當今國人普遍存在的問題,而且是造成社會亂象的重要原因。對此有點杞人憂天,而憂心忡忡,認為有必要重建國人的信仰。雖然感到無信仰,個體人享有了自由,然而缺乏約束就會為所欲為,肆無忌憚,有恃無恐,社會就會無序而亂象叢生。故此領悟到人還是應當有信仰。因為社會是由人組成的,人不能離開社會而存在,必須有共同的行為規範,道德準則,利己也利人,社會才能和諧穩定。
然而,如此重大的社會難題,並不是咱這小老百姓思考和解決的問題。隨著探索的深入,漸漸感到自己才學淺薄,有點好高騖遠,自不量力。於是迷途知返,不再前行。但畢竟走過一段路,下過點功夫,似有點感悟,棄之可惜。於是就把這些思索整理記錄,想為這段思想的苦行留下一點足跡。這是一段自己從有信仰到可以無信仰,再到應當重建信仰的心路曆程。於是就想從這個曆程的起點:一個虔誠的基督徒Sun的事說起。
高中同學中Sun在班裏是年齡最小的。58年高中畢業後,她考取了北京醫學院,畢業後留北京工作。而我在太原上學後一直在太原工作,已多年未曾聯係。2006年,五中百年校慶,高中同學聚會。畢業近50年難得相聚。已相聚不相識。但Sun沒有回去,捎話說工作離不開,並問候大家。2008年高中同學Cwm路徑北京,邀請在京的幾位同學聚會。因為我已常住北京,也去參加。當時共來了七位,Sun也來了。多年未見,大家都到古稀之年,歲月無情催人老。Sun也已頭發花白,但看去精幹健康。而更讓人驚異的是剛剛坐定,就開門見山說她信基督,然後送每人一本基督福音小冊子,看來她是有備而來。接著圍繞基督,聖經,信仰等講了一大套,成了聚會的主講,很像個傳教士。這種性格和信仰的改變和高中時印象的反差,讓我驚訝。席間,我也就宗教信仰說了點看法,說自己雖然不信教,但世界上那麽多人信教,總有它的道理。所以也看過幾本宗教方麵的書,想增加點知識。可能是看到我對宗教有點興趣,她不僅送我一本聖經,還希望我更多了解並有機會參加她們的教友活動。看來我已被她列入教徒的培養對象。
這次聚會後她開始邀請我參加他們的教友活動,有了更多交往。對她的情況有了更多了解。
Sun,江蘇揚州人,出身於一個醫學世家,其祖父和父親均留學日本學醫。祖父在太原開了個私人診所,是個名醫,其父在長治市從事醫學教學。她是家裏的長女,其下有一個妹妹,五個弟弟。1955年她十四歲就上高中,圓臉大眼留個短發,性格爽直開朗,大大咧咧,像個男孩子。當年我們基本都住校,她卻跑校,而且午飯也從家帶來,有點特別。除了上課,在學校時間不多,因此與同學交流也少。她聰慧好學,功課在班裏名列前茅。政治上追求進步,對入團表現積極。我在班裏功課比較好,又擔任班和團的幹部,因此在學習和入團問題上有些交流,關係比較近些。有一次她邀請我去她家看看,我們兩家住得不遠。她家有個不小的四合院,家門向東,麵臨繁華的五一路。然而“門雖設而常關”,院裏顯得幽靜而隱秘。大院空蕩蕩,未見什麽人走動,顯得異常安靜。她領我進北屋客廳,屋裏陳設精致典雅,富有文化氣息。坐定後,她拿出一本大影集讓我看。首頁是她祖父寫得行雲流水題詞。影集中有許多家庭成員照片,反映著家庭行雲流水似的經曆,也感到她有過無憂無慮幸福的童年少年。由於其祖父是個名醫,有機會結識一些達官貴人,社會名流,有較高的社會地位。我見過康有為送給她祖父一副書寫的條幅,可見其社交廣泛,層次較高。既然可以出國留學,估計其揚州老家也不是一般家庭。所以她應該是個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家裏除了富有,也有濃厚的文化積澱。再加兩代人海外留學,外來文化也會有所影響。她正直善良,勤奮好學,有良好的素養,但性格單純爽直也難免處事簡單,有時還比較倔強。至於家庭是否有宗教信仰,她並沒有提起過。
57年反右,她父親被戴帽,這對她是個不小的打擊。雖然性格爽直,但卻能隱忍坦然的麵對,而更謹言慎行,顯示出理性和成熟。再加不住校,也避免了不少同學間相處的麻煩。並且在政治上積極上進,申請入團,但高中時並未如願。高考時,我因為住校,又喜歡在宿舍高談闊論而被人告密,班主任一句“不允許錄取”的評語而名落孫山。但不知為何,班主任卻發了少有的善心,放了她一馬。僥幸躲過一劫,未受其父親的影響,幸運考入北京醫學院。如願以償,承繼家傳。這對她一生的影響可能最大,無論是思想還是事業。
升入大學後,我們還保持了一段書信聯係,而信裏她還依然惦記著入團問題。我當時想,高中時不少同學入團是為了有個招牌,利於高考。她已考入理想的大學,應該不那麽重要了。而她卻依然認真追求。因此感到這已經不是一個功利思想,而是一種精神需求,簡直是一個信仰了。後來,書信漸漸稀少而中斷。她的情況也知之甚少,也不知道她在大學最終是否入了團。
大學畢業後,我分配到太原一個紡織廠,她分配到北京一個醫院。那時我廠有個姓李的采購員,不知和她家什麽關係,出差去北京時常去看她。一次偶然,她得知李和我是同一個廠,於是問到我的情況,還捎回話問候。於是60年代,老李就不時地轉達一些彼此的信息,因此也大致知道些情況。文革中我家受到些衝擊,我又因為沒管住嘴挨批。但並不了解她的情況。估計她人在北京,一向謹言慎行,會和高考那樣幸運而躲過一劫。卻也估計她的家庭難以過關。當然那個年代,即使有問題也不能說。捎話隻能說點平常話,實情不了解。但後來才知道,她家文革時受到很大衝擊,家人趕回老家,弟妹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然而她後來雖然說過不少事,但從未說過文革的情況。
70年代初,我去北京開會,住在她醫院附近,於是抽空去醫院看她。她立即請假,並從幼兒園接回女兒,引我去她家。一個不大的房間,家徒四壁,除了一張床沒什麽家具,清貧是哪個年代的常態,她也一樣。與其太原的家相比已是天壤之別。她女兒可愛,約四,五歲坐在床上畫畫。多年未見,而還在文革時期,我們免提政治,各自說了點工作和日常情況。也看到歲月的磨煉她已經失去棱角,變的沉穩平和。臨走時她拿出幾個西紅柿硬塞給我,我感到她的熱心。在那個年月,這已是她能夠拿出的最好待客物品。盛情難卻,我隻好揣著幾個西紅柿離開。
改革開放後,知識分子地位發生變化。我入黨從政。她調入一個大醫院也受到重用。工作都忙,很長時間沒有聯係。
2008年那次在北京的同學聚會後,我和Cwm都非常驚異。一個性格開朗爽直,長期接受了無神論教育,有科學素養的人,怎麽會真的相信上帝的存在,而且深信不疑。
聚會後不幾天,她寄來兩本書,書前還寫了一段話,說我是個真誠可信的人。誠信是信仰的基礎,在她看來,我好像已具備做個虔誠信徒的素質,有培養的潛力。書裏全是談有關神的內容,而且有理論有事例。我是個無神論者,不相信,也沒認真讀。又過了幾天,她打電話希望我參加他們星期天的教友會。說地點離我家不遠,還詳細說了地址和公交線路。我說自己經常流動,不能常住北京,怕不能堅持,太隨意也不好。她說你先來看看,隨你方便。既然說到這裏,我也就答應去看看。
這是一個私人辦的藝校,校長是個基督徒,於是支持教友星期天在教學室活動。活動室有鋼琴和座椅,能容納30多人。我去時她正忙著做準備工作,看來是個重要人物。她讓我先坐下,給了幾本書和讚美詩唱本,簡單說了說就去忙其他事。約九點教友逐步到齊,共二十多人。大家開始唱讚美詩歌,有個年輕人鋼琴伴奏。有歌本,我也跟著唱。然後開始祈禱,接下來是座談發言,主持人讓新來者自我介紹,我簡單說了自己,並說由Sun介紹而來。另兩位一個是清華的教師,一個是IT業年輕人。教友年齡約青老年各半,職業大多是知識分子,因為在中關村高智區,教友素質比較高,多是教師醫生工程師等。一位年長的教友先講,除了講聖經也說了一些自己的事,看來他是那天的主持人。接著教友們各自發言,發自內心虔誠地向主匯報,檢討自己近來的言行,聽了讓人感動。形式像我們通常的生活會,但決沒有膚淺和虛偽的成分。發言中也有好人好事,以及將要進行的慈善活動等。之後是祈禱儀式,我沒入教,所以就提前退出。
由於是首次參加,除了新奇,也有不少感觸。教友們都是些有文化教養的人,溫溫而雅,談吐真誠,富有哲理。相互以兄弟姐妹稱呼,彼此關懷,心地善良,不似親人,勝似親人。像一個溫馨的大家庭,感到溫暖可親。退休後,自己離群索居,缺乏交流,精神空虛。這裏可以廣交朋友,交流思想,有利於改善自己孤寂的心態,豐富老年生活。因此初次參加感覺不錯,有加入其中的想法和衝動。
其後隔了一段時間,一個星期六她來電話說,如果沒有特別的事,讓我一定要參加這個星期日的教友會。從她強調一定要去的口氣中,感到這次活動有點特別,於是答應一定會去。星期日我照例提前到達,她依然是讓先坐下,接著去忙各種事顧不上說話。忙完了才簡單說了幾句,儀式就正式開始,程序依然,而這次的主講人是她。她手裏拿著講稿,並不照讀,離稿開講,內容是聯係實際講了聖經的一部分。時間不短,講得生動。我頓時對她的能力和全身心投入肅然起敬。這不僅僅是個虔誠的信徒,更像個專業神職人員。這次她讓我全程參加完儀式程序,原來後麵的程序還不少,更複雜。儀式結束後,按慣例要安排教友們就餐。她希望我一起去,並可以說說話。我說家裏已有安排,就不陪了。她還說,如果我有意入教,她可以介紹。我說在北京隻是暫住,不能經常參加活動,會讓介紹人為難。她沒有再說什麽。原以為教友活動是一種鬆散的組織,想不到還要像入黨入團那樣需要介紹加入,可能還要舉行洗禮等入教儀式,感到他們的組織還很正規嚴密。
過後我認真考慮要不要入教的問題。感覺她的要求已不是一般的參加活動,而是引導我成為一個虔誠的基督徒。高中時我沒能介紹她入團,現在她卻要介紹我入教。時代真是變了,人也跟著變,想想真不可思議。然而最終她高中沒有入團,我也至今沒有入教。
信仰是一個很嚴肅的事,雖然很喜歡他們教友會那溫馨的氛圍,但要真正入教成為個信徒,就要真誠地投入,而不是去閑聊消遣。無神論的影響,再加還是個黨員,一時還很難相信有個至高無上的上帝。如果三心二意地參加,既違背自己的信念,也會讓她真誠的希望變成失望,而辜負她一片真誠。所以一時猶豫,想留點時間思考,決定暫時不去參加。當然也需要一個正當理由。
2008年末,由於出國去女兒家住一段時間,所以就在一個星期天去活動地點向她告別,實際是想請個長假。他們正在座談,我示意她出來,在室外交談了一次。她先簡單的講了自己入教的經曆,說她丈夫也是北醫畢業,去澳大利亞呆過一段時間而信了基督,回來後她也加入,至今已五年多。人應當有信仰,並認為基督教最合適。人是有靈魂的,信仰基督的人,靠神進入永生。你們學理工的往往不信有神,但神是存在的,我們的一切都是由神來安排的。談話開始就對我進行了一番說教。我說自己也讚同基督教,比較文明有智慧。我說高考落榜曾經怨恨班主任,現在已能放下自我,學會寬恕。她接著說,你現在不是挺好的嗎,應當感謝上帝,同時也應當寬恕那些傷害過你的人,這樣你會清靜健康,快樂幸福。最後我想解釋一下暫停參加活動的原因,說到自己由於出國,會很長時間不能參加教友活動。她認為即使到了外地,也可參加當地的活動,在美國也一樣,教友是會歡迎的。看來我那個因為流動不能參加活動的理由也並不充分。也許她已認為是一種借口,但並沒有直說。
從出國以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沒有聯係,我弟弟家在北京,有一天來家,閑談中說到宗教信仰時,我說參加過幾次教會活動。當提到Sun的名字時,弟媳非常驚訝。說和Sun的妹妹是同學,而且關係密切,和Sun家很熟悉。因為都是醫生,Sun還幫助過她。但已和Sun家姐妹多年失去聯係,急切地想知道情況。於是我給了她Sun的電話號碼。弟媳還說了一些她們在文革中的共同遭遇,我才知道了Sun家文革中的苦難經曆。
不幾天,Sun來電話說到,地球這麽小,想不到會這麽巧合。說弟媳已和她妹妹取得聯係,又說她把自己住房的客廳打通,在家辦了個教友活動室,希望我去參加。我認為她已經從協辦進入主辦了。似乎已經真正成為一個專職的神職人員。她每星期都張羅這事,家裏會是什麽樣?都是一些什麽人?怎麽活動?很想了解。但出於自己入教的決心還在猶豫中,不願若即若離地參加,所以也一次未去。
2011年末,我因胃鏡檢查有點問題,大夫要求複查。因為怕痛,不願複查。於是想找Sun征求意見,於是去醫院找她。她退休後返聘,隻上午上班,在病案室工作。工作室隻有她和一位老大夫兩人,很安靜。她找了個專家看了影像後,認為還是複查一下好。由於她工作不多,看完後她和我交談了不短時間。這次她更多的談了她自己,提到她有個幸福的家,女兒在政協搞文字工作。弟妹也都好,還有幾個家人在國外。她身體不錯,退休後醫院返聘,讓她對病曆審查把關。還說由於她在醫術上有點名氣,這個大醫院才把她調來。她工作努力,政治要求上進,並成為入黨培養重點對象,而且已基本通過。但卻因為她家過去的日本友人來訪,被懷疑有問題而擱置。當了解實情後,她認為既然不信任自己,於是就決然要回了申請。說到這裏她很激動,看來對她打擊不小,但她很快平靜下來。我認為要回申請就表示和組織的決裂,並且已不計後果,這需要多大的膽量和勇氣。也感到這絕不是一時的衝動,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因為她是個有理智的人。多年來她孜孜以求入團入黨卻被拒之門外,最終從希望而到絕望。她是個有精神追求的人,需要信仰,在多年追求的信仰無望之後,她改弦易轍,另選了一個信仰。我認為這是她決定皈依基督的重要原因,但她沒有往下說。我也不便多問。
她還說,自從入教後她換了個心境,感到精神愉快,人生幸福,沒有什麽怨恨。當然我們還談到一些其他方麵的事,但她並沒有提到她自己和家人在文革中的遭遇。我想她已經把這些痛苦放下。常言道“境由心生”,快樂是一種心態。她信仰上帝的教誨,不可報複,放下自我,學會寬恕。所以她心平氣和地對待人生,全身心地傳福音,成為一個虔誠的基督徒。這是我們談話最長的一次,我對她的內心世界也有了更多的了解,從而更能理解和尊重她的信仰。談話最後她說:現在教友活動場所已改到一個健體中心,還說了具體的乘車路線,希望我去參加活動。我推測他們聯絡的教友已經不少,在她家已經難以容納,可見她發展教友的能力。最後她送我到醫院門外還走了一段,接近公交站時我們道別,我示意她回去,而她卻看我上車才離去。2011年末我回太原,住了幾個月。2012年下半年去美國又住了幾個月,回到北京已到2012年末。這一年多時間和她沒有聯係,也未能去他們新的活動場所,當然最終也沒有應她的希望入教。
到2013年春節電話拜年,得知她因肺炎剛剛出院,然而不幾天弟媳就傳來她不幸的消息。正如她說,人的一切都是由神安排的,我們不能左右自己。我想Sun虔誠的信仰,會幫助她平和淡然地看待這些。她早已把自己交給上帝,她虔誠的信仰,執著的追求,傳福音,榮耀神,行善事,關懷人,功德圓滿。去見上帝時,上帝會讓她得到永生。她的靈魂將成為永恒生命的一部分。願她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