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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談戰爭談音樂——普羅科菲耶夫(4)

(2023-01-05 15:34:19)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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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拉圖的期間正是1942年至1943年冬,德國第六集團軍在斯大林格勒失敗,戰爭進入新階段。普羅克非耶夫在阿拉圖開始創作他的《D大調長笛奏鳴曲》。這是一首旋律異常優美的完美作品。在戰爭的最後一年,他還完成了他最著名的第六、第七、第八鋼琴奏鳴曲。其中最有名的是《第七鋼琴奏鳴曲》,又被稱為《戰爭奏鳴曲》。這是普羅科菲耶夫最為錯綜複雜,最為現代激進的一部樂曲。獲得了斯大林的嘉獎。1943年10月,普羅科菲耶夫回到離開兩年的莫斯科,完成了他的《第五交響曲》。裏赫特回憶:“我永遠不會忘記1945年首演他的第五交響曲的場麵。那恰恰是在勝利的前夕,這是普羅科菲耶夫作為指揮最後一次登台。他站在台上,猶如一座紀念碑,但他靜靜地登上舞台,高高舉起指揮棒,突然響起了齊發禮炮的聲音。他在等待著禮炮聲漸漸停了下來多少意味深長的回味,象征著一切的一切,真是溢於言表,好像突然在鐵道口豎起一根卡木,威嚴,挺拔的站在那裏。”

但在《第五交響曲》首演後不久,普羅科菲耶夫因為跌倒,造成嚴重的腦震蕩。經過昏迷,雖然複蘇,但他不得不長期養病,而且再也沒有完全恢複過來。這次跌倒也是撞到了腦部,仿佛是與許多年前他的遙遠的童年那次的他跌倒頭部被撞的回應。

在普羅科菲耶夫的童年發生過一件不幸而奇異的事情。據他自己記述:

“(當時)家人陪著我在父親床上玩耍,接著門鈴響了。賓客到了。所有人都趕去門口迎接他們。我一個踉蹌從上摔下來,頭撞到鐵皮箱上。我放聲大哭,家人聞聲又跑了回來。

這一下撞的很重。腦袋上的腫塊伴隨了我整個青春期,到30多歲時還沒有完全消下去。我記得年輕時候在巴黎指揮樂團,畫家拉裏奧諾夫摸著我的腦袋上的疙瘩說:‘可能你的才華都在裏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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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普羅科菲耶夫為什麽選擇在1936年回到蘇聯。1936年正是蘇聯斯大林大清洗的時期。大清洗的起因可能是托洛茨基堅持列寧的主張共產主義要世界同步進入,因此他堅持激進的繼續革命論,而斯大林考慮當時的國際形勢,主張蘇聯單獨進入社會主義,開始和平建設。由於托洛茨基是蘇共元老,與斯大林的對立導致了斯大林對自己領導地位的擔憂,因此,將托洛茨基開除黨籍並轟出蘇聯。隨後,又開始大清洗。第一次是1936年8月,被審的是“托洛茨基·季諾維也夫聯合總部”陰謀集團,季諾維也夫、加米涅夫等16人被槍決。第二次是1937年1月,被審的是反革命組織“平行總部”,拉狄克、皮達可夫等17人被處死。第三次是1938年3月,被審的是“右派托洛茨基集團”,布哈林,李可夫等21人被槍決。當年的審判非常詭異。三次莫斯科大審判都是公開進行,邀請了西方記者、外交使團和獨立觀察人士前去旁聽。於是,整個西方世界都目睹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場麵:在法庭上,所有被告沒有一個人為自己辯護,全部承認檢察官指控自己的罪行,並且還主動揭發其他的同夥和共謀者,爭取立功。他們一個個千篇一律眾口一詞地把自己描述成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的魔鬼。在他們的最後陳述中,又無一例外地用最美好的詞匯讚頌了斯大林。今天俄羅斯的一些學者研究認為當年大清洗的具體過程非常複雜。斯大林對於藝術家沒有像對黨政軍幹部那樣殘酷,但肖斯塔科維奇的《姆欽斯克縣的麥克白夫人》在這一年1月受到批評被禁演。起初,1934年該劇引發轟動,被蘇聯報刊讚美成“偉大的無產階級歌劇”,然後,據說1936年1月,斯大林觀看後沒有表態就離開了。於是28日,《真理報》刊出《混亂代替音樂》著名批判文章,肖斯塔科維奇隨即遭到禁演。

在那部伏爾科夫研製的肖斯塔科維奇的口述《見證》中,肖斯塔科維奇評論普羅科菲耶夫的回國,認為普羅科菲耶夫在美國混的不如拉赫瑪尼諾夫,後來就去了歐洲巴黎,但在巴黎又始終屈居於斯特拉文斯基的光環之下,最終,他想到回蘇聯進行一次人生投機。普羅科菲耶夫是一個滑頭的機會主義者。這種觀點是西方評論普羅科菲耶夫的主旋律。但在俄羅斯,蘇聯時代的主流觀點認為這是普羅科菲耶夫在巴黎對西方現代藝術日益反感,個人音樂創作遭遇瓶頸時,為追求藝術上的突破做出的一個選擇。回國後,他的音樂創作達到一個新的高峰。與普羅科菲耶夫同在巴黎的斯特拉文斯基當年在一封信中談到普羅科菲耶夫的回歸,在肯定了他的愚蠢和財產方麵的原因之外,說道:“他除了追隨娼妓女王取得成功外,沒有其他任何東西。他在美國和歐洲居住多年,沒有任何幸福可言。然而,他拜訪俄羅斯卻成了凱旋而歸。1937年,我最後一次在紐約看到他。他對法國從物質到藝術上的遭遇感到灰心喪氣,感到絕望。他在政治上實在太幼稚……而當他能夠正確地理解那裏的情況時,已經晚了。” 當然了,普羅科菲耶夫在巴黎和斯特拉文斯基也就可知兩人的關係好不到那去了。在普羅科菲耶夫的《自傳》中,記錄過兩人的一次爭吵,後來斯特拉文斯基“變得怒不可遏”,“我們幾乎要打起來,難以分開。結果,使我們的關係變得緊張。幾年來,斯特拉文斯基對我的態度很挑剔。”當年在巴黎斯特拉文斯基的朋友圈裏曾經有過一個段子,說普羅科菲耶夫給學生上課,教授鋼琴協奏曲的創作。他講的天花亂墜,雲山霧罩的,學生聽得一頭霧水。最後,普羅科菲耶夫諷刺斯特拉文斯基,說如果實在寫不出來,那麽把斯特拉文斯基的音樂反過來寫就是一部好作品了。他的學生回去怎麽也寫不好,最後一氣之下幹脆把普羅科菲耶夫的鋼琴奏鳴曲反過來抄下,一彈發現,竟然是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

關於為什麽會選擇回到社會主義蘇聯。普羅科菲耶夫自己在回國前,1933年,在巴黎對謝爾格·莫羅克斯講到他想要返回蘇聯的迫切願望:“是這樣:外麵的空氣不能給我靈感,因為我是俄國人,……我必須回去。我不得不再次融入我的祖國土地的氣氛之中。我必須看到真正的冬天和春天,也就是一個轉瞬即逝的春天。我必須聽到俄羅斯語言在我耳邊回響,我必須同與我血肉相連的人說話,他們會告訴我一些在這裏聽不到的東西:他們的歌曲,我的歌曲。呆在這裏,我會發瘋的。我處於毀於學院派的危險境地。是的,我的朋友,我回去了。”

想念俄羅斯的寒冷,這可能是一種隻有俄羅斯人才能真正體會的浪漫。當然,這樣的來自於作曲家本人的敘述是否可信呢?也很難說。

當年,普羅科菲耶夫1918年4月21日親自在彼得格勒指揮他的《古典交響樂》首演,主管文化的盧納察爾斯基也參加了音樂會。音樂會結束後,普羅科菲耶夫找到他:“我長期以來一直工作著,現在要吸取一點新鮮空氣。”“你沒有看出來我們現在有足夠的新鮮空氣嗎?”“是的,我認為大海和海洋是天然的空氣。” 盧納察爾斯基於是告訴他:“你是音樂界的革命者,我們是現實生活的革命者。我們都在這裏生活,我們必須攜手合作。但假如你想去美國,那我是不會妨礙你的。”於是,1918年5月7日普羅科菲耶夫帶著護照和一封寫著“為了藝術方麵的任務與恢複健康”的不限定滯留期的出國證明離開了蘇聯前往美國。不過,當普羅科菲耶夫回國時,這位富有教養,寬容善良的文化主管已經離任,蘇聯已經處於斯大林的時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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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不得不在中別人虛構的世界為了別人生活。普羅科菲耶夫回蘇聯的動機,也就因人而異。

他生活的蘇聯是一個殘酷的年代。但我們似乎也並不能因此誇大普羅科菲耶夫在蘇聯的遭遇。盡管日丹諾夫主義時期,他的作品被批判,一度不能上演出。他的音樂,和幾乎所有現代音樂一樣,無論當年在蘇聯或者西方,一直存在著強烈的支持者和反對者。然而,普羅科菲耶夫在蘇聯生活條件相當優越,而且安定。這一時期是他一生音樂創作的高峰,作品豐富,並且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他還獲得過那個時代一個蘇聯音樂家所能獲得的幾乎所有的獎勵,包括他是第一個獲得列寧獎章蘇聯音樂家,獲得過許多次斯大林一等獎二等獎。還曾榮獲過蘇聯勞動紅旗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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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世紀50年代,蘇聯出版過《普羅科菲耶夫資料、文獻、回憶錄》,書中收集了一些當年的音樂家對普羅科菲耶夫的回憶文章,它們構成了一個和今天西方所塑造的斯大林時代的蘇聯生活的不同畫麵。這些回憶有助於我們感受普羅科菲耶夫生活和工作的另一個方麵,那些生活中永遠不會缺失的真實的溫馨與日常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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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羅科菲耶夫資料、文獻、回憶錄》中收集的肖斯塔科維奇關於普羅科菲耶夫的回憶文章名字就叫《謝爾蓋·普羅科菲耶夫》,寫於1956年2月3日。文章寫的非常幹枯,與其說是回憶,不如說倒更像官方悼詞,對普羅科菲耶夫一生的總結,沒有一點生活細節的回憶。開篇說:“謝爾蓋·謝爾蓋耶維奇·普羅科菲耶夫的名字和音樂生活聯係在一起幾乎占據二十世紀整個上半夜。他從二十世紀初就發出的朝氣蓬勃的聲音,後來延續了整整五十年。這些年來音樂生活中出現的一片混亂的喧囂,並不能遮蓋普羅科菲耶夫嘹亮的聲音,因為他的創作活動既熾烈旺盛,又富有成效。”

接下來,他說:“他早先踏入作曲界,走的就不是一條因循前人的輕車熟路,而是一條得到青年作曲家們熱烈同情的勇於革新的複雜道理。”在文中,肖斯塔科維奇還說到:“我們蘇維埃作曲家要學習普羅科菲耶夫的地方很多,可是首先我們應該培養自己具有他那種高度的工作責任感與他那種理想的勞動紀律。在這方麵,普羅科菲耶夫將永遠是激勵我們前進的榜樣。”而且,肖斯塔克維奇還特別提醒蘇聯的小朋友們:“應該特別感謝普羅科菲耶夫。因為在蘇維埃作曲家中,再也沒有誰給兒童寫過這麽多優美的作品。我們隻要提到童話《彼得與狼》、少先隊組曲《冬天的篝火》、鋼琴套曲《兒童音樂》、清唱劇《保衛和平》中的學生歌曲《我們不要戰爭》與歌曲《和平鴿》就足夠了。當然其他還有很多。”

文章最後肖斯塔科維奇寫到:

“所以這一切隻能說明一個問題,就是普羅科菲耶夫給俄羅斯音樂文化做出了巨大的無可估量的貢獻。他不愧為發展俄羅斯音樂古典作家的偉大泰鬥們——格林卡、穆索爾斯基、柴可夫斯基、鮑羅丁、裏姆斯基——科薩科夫與拉赫瑪尼諾夫——的創作遺產的一位天才作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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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書中的三位蘇聯最偉大的演奏家,小提琴家大衛·奧伊斯特拉赫,大提琴家羅斯特羅波維奇和鋼琴家吉列爾斯的文章裏都記錄了和普羅科菲耶夫交往中的真實而溫馨細節。他們的文字各有特色。各自的題目就很有意思:大衛的文章題目是——《關於親愛的和永誌不忘的人》,正如他的琴聲,既溫暖又宏大,文章是選自他的著作《回憶普羅科菲耶夫》,他的文字最富於文學氣息;吉列爾斯則有如他的響亮的琴聲——《偉大的同胞》;老羅的文章和他的嚴肅的、一本正經的形象相符——《和普羅科菲耶夫的會麵》。吉列爾斯的文章簡短,老羅的文章最長而且詳細。有意思的是,他們都回憶到了當年普羅科菲耶夫親自為他們指導講解演奏自己作品的經曆。我想這也是這些大師演奏普羅科菲耶夫的音樂與今天年輕一代音樂家不同的一個原因。

像大衛·奧伊斯特拉赫在記述他練習普羅科菲耶夫的小提琴奏鳴曲時寫道:“關於第一樂章裏的一個地方,在那裏一些音階式的經過句在小提琴上掠過——他說,這應該‘像風在墓地上’發出的聲音。在這個意一件之後奏鳴曲的全部抒情性和全部意圖就具有某種更為深刻和更為有意義的用意了。……不論對哪一部作品我都沒有帶著如此的迷戀去下功夫。在奏鳴曲第一次公開演出之前我不能演奏其他任何作品,也不能思考其他任何問題。”

而吉列爾斯在練習普羅科菲耶夫寫給他的《第八鋼琴奏鳴曲》時,經常去普羅科菲耶夫的住所:“那時我經常到謝爾蓋·謝爾蓋維奇在莫紮伊斯基大道的住處工作。我隻能粗略的談個大概地彈給他聽,而謝爾蓋·謝爾蓋維奇則一邊指點我,一邊校正樂譜。有時候他自己坐在鋼琴前,倒不一定把全部織體都彈出來,而是要我了解——他想從演奏家那裏聽到的首先是些什麽。”

最有趣的是老羅文章裏所記錄的一次去普羅科菲耶夫的別墅與他研究大提琴曲的創作:“汽車剛剛打開大門,我就看見了前麵迎接我們的謝爾蓋·謝爾蓋耶維奇。他身穿紫紅色長衫,頭上纏著東方式的毛巾,一群公雞母雞跟在他後麵奔跑著,顯然,他剛剛喂過它們。‘日安,先生!’——謝爾蓋·謝爾蓋維奇開玩笑地說,看了看我的惶惑不安的麵色,補充道:‘請原諒我這一身鄉下打扮。’”

除了對同普羅科菲耶夫一起進行的漫長而艱巨的完成大提琴協奏曲的工作,那時老羅要為他提供技術指導,羅斯特羅波維奇還記載了普羅科菲耶夫許多生活中許多有趣的方麵:

“普羅科菲耶夫按照特殊的方式,帶著極大的幽默感對待他那裏養活的動物,他非常喜愛它們。他喜愛一隻名叫緬多紮的變種狗,謝爾蓋·謝爾蓋維奇開玩笑把它介紹成‘冰島狼’,雖然這隻狗的脾氣特別溫和。他還喜愛一隻公貓,這隻公貓總愛在謝爾蓋·謝爾蓋維奇的安樂椅裏睡覺,而謝爾蓋·謝爾蓋維奇極力讓它改掉這個習慣。謝爾蓋·謝爾蓋維奇看見躺在安樂椅裏的公貓時,就走近它,好像沒有注意到它,帶著不動聲色的模樣,很小心的坐到安樂椅裏去,為的是讓貓不疼。謝爾蓋·謝爾蓋維奇很喜歡這個教育方法,自然公貓是一點也不喜歡,它被弄得大吃一驚,跳出安樂椅逃到別處去了。

“普羅科菲耶夫經常親自喂別墅裏的母雞和公雞,而且所謂的母雞‘越野賽跑’使他特別興奮,當他把麵包渣扔到母雞和公雞群的對麵時,它們爭先恐後地拚命跟在麵渣後麵跑去。在使他得到很大滿足的‘越野賽跑’之後,謝爾蓋·謝爾蓋維奇喂落在後麵的‘雞婆婆’,它趕不上成群的公雞。在這種‘越野賽跑’中公雞基蓬照例第一個走來,它由於是一隻非常‘神經質’的雞而得此綽號,它會為一點點小事‘憤怒得全身簡直要從裏麵開了鍋一樣。’

“這隻帶有玫瑰色尾巴的老白公雞長時間地大模大樣地蹓躂著,逗得普羅科菲耶夫非常開心。當它偶然掉進盛著野櫻桃凍的燉鍋裏後,他就索性給它塗上顏色,謝爾蓋·謝爾蓋維奇總是以幸運的見證人的資格談論此事。”

 

*

1937年,因為蘇聯的小學生擔心音樂的旋律會枯竭,普羅科菲耶夫為《少先隊》雜誌寫文章《旋律不會枯竭》,給為音樂創作而憂慮的蘇聯的小學生們解釋。文章一開始他就給小朋友們拿國際象棋舉例:

“謝尼亞·海金寫信給《少先隊》雜誌問,音樂這樣發展下去,會不會有這麽一天,全部旋律、全部樂音組合一概用完?

“的確,現在寫了這麽多音樂,將來還要長久的一直寫下去,似乎可能出現這樣一種情況,再也想不出任何新旋律,那就不得去重複那些古老的東西了。

“現在讓我們對旋律結構如此簡單的排列組合進行一次檢驗吧!為了說明問題,我們可以先拿下象棋為例,因為我相信少先隊的大多數讀者都玩過象,並且我也喜歡玩象棋。我認識一位象棋家,他想寫一本能夠很好的應付任何局麵的棋道書。那麽我們看看,會得到什麽結果吧。一開始白棋一方八隻各不相同的兵,可以走一招或者兩招,有四隻馬又有不同走法,總共有二十個可能性。當黑棋一方在任何情況下回敬時,同樣也有二十個可能性;如果走到第二回合,白棋子就有20×20=400種不同走法。黑棋則有400×20=8000種不同走法.

“這樣走下去隻要走到第四回合,白棋就有六千萬種走法。可是我們卻可以說,這一局棋還沒開始呢!因此,本書也隻好到此為止了。”

或許,斯特拉文斯基對於普羅科菲耶夫的評論,雖是嘲諷,但相當敏銳:

普羅科菲耶夫隻能在下象棋時釋放最深層次的自我。

國際象棋可以解釋普羅科菲耶夫的音樂以及他性格的諸多矛盾特征。

普羅科菲耶夫的音樂融合著諸多相互對立的矛盾特征,既簡單又複雜,既精確又狂放,既機械又大膽,既陽光又陰森。在描述俄羅斯音樂家的音樂特點時,沒有誰能像普羅科菲耶夫那樣霸占如此眾多的形容詞。比如,托馬斯·希帕爾戈斯在他撰寫的普羅科耶夫的傳記中羅列了從德語的A到Z的一串形容詞:攻擊,稀奇,反複無常,遵守紀律,乖僻,放肆,健康,強韌,嘲諷,興高采烈,大膽果斷,簡明扼要,機械的,天真爛漫,樂觀,至關重大,蓄意深長,打抱不平,強取豪奪,譏諷,枯燥無味,不受約束,生機勃勃,機智多謀,文弱溫柔。但這裏隻有25個,我反複數過,或許德文字母隻有25個,或許是作者疏忽了,當然,也有可能的是譯者疏忽了。他是折衷主義音樂的代表人物。折衷主義音樂家不提出自己獨立的,或曰者刻意的,藝術主張和規則,他們不追隨各種流派,但在創作中也不拒絕任何流派。普羅科菲耶夫的音樂中都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在他的音樂總是有著一種童話色彩。國際象棋本身就是成年人沉迷的童話戰爭。和圍棋、橋牌不同,後二者就沒有童話色彩。這樣的矛盾性也與普羅科菲耶夫的音樂哲學有關。

當然,如果簡單來說,普羅科菲耶夫的音樂最引人注目的特點,我認為是:怪異和旋律。他是柴可夫斯基之後,俄羅斯的又一位旋律大師。本人也為自己的旋律天賦頗為自負。早期,普羅科菲耶夫追求現代音樂的破壞性,被歸為未來主義者。那時他的音樂以怪異,突兀,猛烈,充滿動力為特色,掩蓋了他的旋律性,但日後這種旋律的天賦漸漸顯現,並成為他最重要的特點。普羅科菲耶夫旋律的優美是非常現代的,他完全不接受浪漫主義的甜膩迷人,多愁善感,或者迎合大眾口味的噱頭。他的旋律簡潔,動人,非常純真,非常透明,但同時又極為冷靜、節製,有時甚至讓人感覺過於克製,難以接受。但是這樣的音樂更加耐聽。並且,他的柔情的夢幻般的旋律一點也軟弱,相反,它們明媚有力,生機勃勃,並且不時的會衝入他那獨特的怪誕的聲音。普羅科菲耶夫是一個樂觀主義者,對於普羅科菲耶夫其人、其音樂都是至關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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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和政治的關係是一個複雜問題。

現代藝術是一種徹底的反叛,他們反傳統,反權威,反政治,反社會,反同行,也反觀眾,最後發展到什麽都反,有什麽反什麽,為了反叛而反叛,做出反叛的姿態。現代藝術家總是要表現出不被大眾理解,但最終還是要服從於市場、渴望流行。所以,在極權國家蘇聯或中國都反對現代主義。而隻允許現實主義。但其現實主義當然是讚美社會讚美黨,藝術家要服從於統治者,喪失其反抗性。

然而,雖然蘇聯時期,黨直接管控藝術的創作。藝術要為群眾服務,因此要簡單,能被工農兵理解,而且要表現蘇聯偉大社會主義建設,歌頌人民,歌頌黨和斯大林。但普羅科菲耶夫的音樂本身就既有著強烈的現代性,又有著對現代性的批判。他追求旋律,追求被大眾理解,追求積極向上的進步的力量,這是他的美學切合了時代要求的,還是他機巧的投機迎合,也是任人評說的。普羅科菲耶夫自己曾說過:

“為少數唯美主義者創作音樂的時代已經過去。如今,對大多數人而言,嚴肅音樂已經觸手可及,他們焦躁不安的等待新的作品。音樂家們聽好了,如果你對他們表現出漠然,他們會立刻轉向爵士樂或通俗音樂。但如果你能留住他們,你將擁有空前龐大的觀眾群。但這並不意味著你必須迎合他們。迎合總是包含著不真誠的成分,從來不會帶來任何好處。大眾想要偉大的音樂,偉大的故事,偉大的愛,熱鬧的舞蹈。他們的理解力遠比一些作曲家認為的更深,而且他們還想要理解更多。”

當然,也很難說,普羅科菲耶夫對於大眾的信心不是天真甚或愚蠢。

 

1. Sonata for flute and piano Op.94 - Moderato

2. Sonata for two violins Op.56 - Andante cantabile

3. Sonata for cello and piano Op.119 - Moderato

4. Concerto for violin and orchestra No.1 Op.19 - Moderato

5. Sonata for piano No.2 Op.14 - Allegro, ma non troppo

6. Sonata for violin and piano No.2 Op.94b - Scherzo - Presto

7. Concerto for piano and orchestra No.5 Op.55 - Moderato ben accentuato

8. Wang yujia _ Piano Concerto #2 In G Minor, Op. 16 - 3. Intermezzo Allegro Moderato

9. Quintet in G minor Op.39 - Andante energico

11. Serge Prokofiev - Piano sonata No.7 Op.84 - Allegro inquieto

12. Serge Prokofiev - Piano sonata No.7 Op.84 - Andante caloroso

13. Serge Prokofiev - Piano sonata No.7 Op.84 - Precipita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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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chufang' 的評論 :


我比較喜歡王羽佳的演奏。她彈的斯克裏亞賓也不錯。YouTube 上還有她演奏的老肖的第一鋼協,我也非常喜歡。你也可以看看。不過說實話,王羽佳的穿著色情意味太強了。要求一個男人看這樣的現場如果沒有一點雜念是不人道也是超現實的。再發展到穿比基尼上台演奏時,那就回到古希臘的古典時代了。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申嵐' 的評論 :

寫的很好。後麵聊到肖斯塔克維奇的時候,你可能還會有很多留言。
chufang 回複 悄悄話 看完此文後,馬上就去欣賞了王羽佳的普羅科菲耶的第七鋼琴奏鳴曲。又一次打開了我的眼界,受益匪淺。太感謝了。
申嵐 回複 悄悄話 《普羅科菲耶夫資料、文獻、回憶錄》這書看來很有意思,有機會一定找來讀讀。


普羅科菲耶夫在學音樂時雖然對裏姆斯基—科薩科夫,塔涅耶夫,格拉祖諾夫有些桀驁不馴,可老一輩對俄羅斯音樂的使命感確實傳到了他身上。這對他的最終回國有深遠的影響。當然,不能說梅特納,拉赫瑪尼諾夫就缺少同樣的使命感。但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同樣的信念落實到個人際遇上,有的人顛沛流離,有的人榮歸故裏。曆史就是這麽色彩斑斕。

普羅科菲耶夫養雞的那段太傳神了。從小在父親管理的農莊裏長大,他對農村動物很有感情,每次從音樂學院放假回來,先找他的狗,和馬玩兒。他的馬術和下棋,音樂一樣出類拔萃。可是1911年父親去世後農莊的家就永遠失去了。從小抱著他彈琴的母親,農莊的家,和長大後融入的俄國音樂圈子和廣大聽眾是他去國之後最懷念的。

1960年代發軔的接受美學,和讀者反應批評學派是西方文學批評史上的一個流派。他們認為文學作品的文本(作者寫的書)並不是文學作品,文本是一個未完成的,開放的,多層麵的架構,不是決定性,和自足性的存在。 而讀者對文本的閱讀接受過程實際上是一個再創造的過程。正是這種再創造具體化了作品的體驗,完成了文學作品自身。在未定性的文本和讀者的具體化之間,具體化是第一性的,文本是第二性的。這徹底顛倒了傳統文學批評理論以作品為第一性,讀者閱讀批評第二性的概念。接受理論的另一個概念認為作者在創作時一直有心目中的讀者,有一種對讀者的期待。從這個意義上,讀者在文本創作階段已然決定性地參與了作品的創造過程。

這個理論放在音樂上完全有效。普羅科菲耶夫在西方的十幾年對西方聽眾的接受既摸不準,也不屑。 他的創作也一直處於hit and miss的狀態。《美國序曲》,舞劇《浪子》是hit, 第四交響曲,舞劇《鋼梯》是miss。佳吉列夫在的時候,普羅科菲耶夫還能通過佳吉列夫了解一些西方聽眾的口味,有一些朦朧的與之對應的創作意念。佳吉列夫去世後,這點支持也沒有了。回國前的幾年他在美國的巡演已經非常成功。美國人已經完全接受了他。他的作品在批評界和觀眾受到廣泛歡迎。但高興之餘,他仍深深覺得作品的接受與他的想象相去甚遠,沒有他所期待的熱愛,詆毀,批判,辯論。也就是說作品沒有被聽眾賦予生命,沒有能被完成。這種狀態漸漸窒息了他的創作力。在瑞士阿爾卑斯山的家裏,麵對美景,腦子空空如也,回到俄羅斯農舍雞窩旁,靈機泉湧。他的回國實在是必然的。

有一部傳記裏講他回國前幾年,有一次莫斯科大劇院上演他的《三個桔子的愛情》,舞台布景過於奢華,換布景導致幕間休息甚至長於每一幕的演出。觀眾在休息廳裏抽煙聊天,都忘了是來看戲的。第二天莫斯科城裏流行的笑話就是“昨天去看舞劇《三個幕間休息的愛情》了嗎?” 普羅科菲耶夫聽了也隻能莞爾。對比在德國漢堡同一出劇精確完美的演出,這個混亂無序,荒誕幽默的地方才讓他心心念念。

你文中關於普羅科菲耶夫作為旋律大師的一段非常精彩。感謝好文。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