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談戰爭談音樂——收音機和小提琴
收音機和小提琴
(一)
我雖然是在上中學期間就知道了強力集團,但當時覺得這個名字有些怪怪的,並不能理解他們的音樂。那個時候聽古典音樂都是從收音機的中央廣播電台古典音樂節目收聽。所以從布考斯基的詩中讀到他用收音機聽古典音樂時就倍感親切。布考斯基非常喜歡古典音樂,他用收音機聽古典音樂是因為他一直很窮。不過,我想這也是他的一種風格。他喜歡這種方式,即便是後來他的詩集在歐洲賣的不錯,他仍然住在底層的街區,而且沒有看到他詩在裏說開始聽音響了。他有一首詩的名字就叫《有種的收音機》是我最喜歡的詩歌之一。最早的時候隻是從電影裏看到過國民黨的軍官或軍官太太們聽放唱片的留聲機,那時也沒有調頻,後來有了立體聲頻道,還有了立體聲收音機,後來又有了錄音機,再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就不再聽收音機了。不過,對於收音機我倒是一直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情。有一段時間我總是感覺一個人拿著一台小收音機聽很酷。後來我禁不住真的去買了一台,那時收音機已經做的非常小,而且很漂亮。不過,買來後我聽了幾天就漸漸的把它丟在一邊,以至於後來我都不知道它是什麽時候怎樣的從我的生活裏消失了,又去了哪裏。然而,我到澳洲後又聽過一段時間的廣播。那時我發現澳洲的古典音樂台非常棒,所以時聽聽,尤其是開車的時候。台裏有一個女主持人的年紀嗓音顯得非常老,沙啞的厲害,有點像阿姆斯特朗,但極為迷人。後來回國有一天我在網上竟然讀到一篇文章,作者住在澳洲,也是一個古典音樂迷,他竟然也愛聽澳洲的古典音樂台,更有甚者他還特地去買了一台播放古典音樂的高級收音機。當時他因為太喜歡聽澳洲的音樂台,就忽發奇想,想買一台有發燒音響級的收音機,本來擔心不會有這樣的收音機,結果把自己的想法說出後,店員給他介紹了一台收音機,是日本生產的,說就是專門用來聽收音機的古典音樂的,這台收音機自然很貴,而且店員特地告訴他,這個收音機隻能收一個台,結果作者說一個台就足夠了。的確,對於用收音機聽古典音樂的樂迷,就是聽一個台。我當時讀這篇文章很高興,又略有悵惘。早知道有這樣的收音機,我也去買一台。不過,我並不是用收音機聽古典音樂的發燒友,對於音質的要求不是特別高,而且,收音機無法選擇,也無法反複聆聽,更不能反複的聆聽某個片段了。
在沒有電視的年代,收音機是一個神奇的小盒子,是《一千零一夜》裏講講不完的故事的山魯佐德,是阿裏巴巴和四十大盜的藏寶山洞,那裏麵有著各種各樣的閃光的聲音。和今天相比,當時的物質生活、書和影像都太貧瘠了,那時的世界是灰色的,但收音機裏的世界彩色的,明亮的。在灰色的世界裏色彩會更加美麗,在陰暗中的光會格外動人。現在想來,當時我可真聽了不少曲子,尤其是小提琴。有些曲子現在都很難找到,像維尼亞夫斯基的幾支小曲,比如有一支叫《莫斯科的回憶》,我都非常喜歡,但是一直找不到。當然,今天的youtube上又幾乎可以找到所有的音樂,不過很多喜歡過的音樂我已經忘記了,有些忘的如此徹底,甚至已經想不起忘記什麽了。漸漸的人生的記憶和遺忘變得一樣的可怕。但是記憶中曾聽到過一次節目中講台裏的一位老音樂編輯的故事,此人年輕時曾留學歐美,後來回國在中央電台的音樂頻道做音樂編輯,每天都要聽長時間的音樂,後來年視力和聽力都受損,但他每天仍然在昏暗中摸索,在中央廣播電台成千上萬的音樂資料,一盤盤大盤的卷式錄音帶,無數盒小盒的盒式錄音帶,一張張的黑膠唱片中聆聽尋找著那些聲音,把它們找出來再編輯成節目。這個故事讓我一直忘不了,我時常會在眼前看見昏暗裏一個男人摸索著聆聽那些音樂的形象。後來有了錄音機,我開始聽盒帶。不過,剛開始時好的國產的古典音樂的錄音帶非常少,隻能去外文書店買。當時外文書店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地方。那不是一個普通書店。去外文書店對人們有著特別的意味,它讓我既感到恐懼、刺激又興奮,那真是一種極大的享受。有一段時間,外文書店有一層專賣盜版的外文圖書和錄音製品,這裏不讓外國人進入。我記得有一次一個中國學生模樣的女孩子帶著一個外國白人模樣的中年男人進去了,結果被服務員發現後,好像很重視立刻跑過去把他們轟走了。光是徜徉於那些進口盒帶,看看盒帶的封麵就讓人覺得過癮。不過,價格是非常昂貴的。我高中的零花錢幾乎都用在買盒帶上了,至今還保留著一大盒子這樣的高級的磁帶。當年這些可都是真金白銀、刀刀見血見肉的寶貝。今天拿起來擦去灰塵看看仍然讓人喜歡,偶爾我還會在我的那台很老的飛利浦錄音機裏播放一下。這些磁帶中有不少是名盤名演,有幾盤甚至我至今都找不到數碼化的CD版本,比如飛利浦出的鬱金香係列中布蘭德爾彈奏的李斯特那盒,裏麵的曲目有:巴赫清唱劇“哭泣、憂慮、恐懼”變奏曲;死之思索;B-A-C-A主題幻想曲與賦格,在孤寂中神的祝福。
盒式磁帶興起之初,雖然好的音像製品少,但磁帶的一個優勢是可以自己錄音。我用進的盒帶錄了不少電台的古典音樂節目,絕大部分是小提琴。這些磁帶就太多了,後來大部分我都仍了。當時廣播電台有一個小提琴的係列講座,非常精彩,涵蓋小提琴的整個發展曆史,選的曲目極為豐富,而且演奏者幾乎包括了當時所有的小提琴大家。我當年錄了整整一抽屜。聽盒帶的另一件樂事就是有些喜愛的樂句可以反複倒帶重放。當年我讀到村上春樹的《挪威森林》裏,玲子講她聽巴克豪斯彈勃拉姆斯第二鋼琴協奏曲開始時的一段反複拉回唱片重聽,最後把那處唱片都磨損了,我就想起了自己當年聽盒帶的經曆,我知道玲子就是年輕時的村上春樹。隻有年輕人和孩子才會有這樣的癡迷。我反複聽過的一段音樂恰巧也是勃拉姆斯,是海菲茲演奏的勃拉姆斯小提琴協奏曲,在第一樂章那段酣暢淋漓精彩異常的華彩樂段結束後,樂隊重新進入,當小提琴在高音上歌唱時,我聽的都幾乎要流淚,那時我也曾像玲子或者村上春樹那樣把這段音樂反複倒帶聽過無數次。
總之,當年五人團的著名曲目在收音機裏大體聽過,但朦朦朧朧沒有留下太深印象。就像我前麵說過的,聽電台廣播的音樂沒有選擇的自由,不能反複重聽。可是有些作品隻有反複聆聽才能聽懂,才會喜歡。當然,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那時年紀還太小。時間讓一個人改變,而且,我相信時間也讓那些作品改變,尤其對於音樂,今天年輕的音樂家演繹方式和過去也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總之,音樂是關於時間的,所有的事物一旦進入時間就會變得既傷感又美妙,然後漸漸的消失了。
(二)
說到小提琴,當年的蘇俄小提琴家曾經在世界上極為輝煌,所以,這裏我就放幾個蘇俄的小提琴大師的演奏錄音,但是演奏的曲子不選蘇俄作曲家的作品。在蘇俄的小提琴大師中,大衛·奧伊斯特拉赫和雅沙·海菲茨無疑是兩座最高峰。海菲茲的技術精湛,演奏精準飛速,感情冷靜克製;大衛的演奏溫暖,寬廣,富於抒情性和思想性。
Viktor Tretiakov是我在Brilliant Classics公司的俄羅斯傳奇錄音裏聽到的小提琴家。此人我以前從來不知道,查中文資料也沒有。可見俄羅斯國內有一些大家,外麵都不知道。就像Tretiakov的演奏相當精彩。
柯崗與大衛同時代,也是出生於敖德薩。那個時代的小提琴大師多少有些不幸,如果在蘇聯就要生活在大衛的陰影下,如果在美國就要生活在海菲茲的陰影下,如果在歐洲要生活在蘇美的蘇俄小提琴學派的雙重陰影下。柯崗是蘇聯小提琴學派的最傑出的代表,也是世界頂級的大師,他的演奏風格與大衛不同,琴聲更加亮麗,情感更加直接。
克萊默是下一代的小提琴大師,他出生於前蘇聯拉脫維亞的裏加,祖父、父親、母親都是小提琴家,四歲開始學琴,後來成為了大衛·奧伊斯特拉赫的學生。他真正大放異彩是在去美國之後,如今已經成為世界最成功的小提琴大師了。他的聲望可能隻有帕爾曼能夠之相比。
埃爾曼則是老一代俄羅斯的小提琴大師。他1891年出生於敖德薩,有猶太血統。據說埃爾曼的父親隻是一位業餘的小提琴手,可能當初並沒有想把兒子培養成小提琴家,但年幼的埃爾曼在父親的琴聲中卻陷入癡迷,他想要能擁有一把小提琴,後來竟然想得病倒了,這時埃爾曼才四歲。這可把他的父親嚇壞了,於是馬上開始教他拉琴。剛一學習埃爾曼就顯示出了神奇的天才,他進步神速,以至被一位奧拉索娃公爵夫人看到後喜愛的不得了,夫人立刻資助讓埃爾曼進入著名的敖德薩音樂學院。蘇俄當年的教育真是不拘一格,當年裏赫特很晚十多歲才自學鋼琴,然後二十二歲時跑到莫斯科想進入蘇聯的音樂名校莫斯科音樂學院。當時蘇聯最著名的鋼琴教師涅茲高聽說來了一個二半吊子,十多歲才自學鋼琴,現在想進莫斯科音樂學院,出於好奇就去聽了這個二半吊子的演奏,聽後對旁邊的人說:這是我等了一輩子的學生,然後就讓李赫特入校了。結果最終裏赫特成為了二十世紀最偉大的鋼琴家。而埃爾曼在八歲時在院內舉行音樂會。這時聖彼得堡音樂學院的小提琴教授奧爾恰巧旅行來到敖德薩。據說在他聽完埃爾曼的演奏後,喜愛的把胖乎乎的埃爾曼抱在懷裏,又是拍腦袋又是拍屁股,稱讚他拉的好,然後把他帶到了聖彼得堡成為自己的學生。後來,埃爾曼在革命後離開蘇聯去了美國。埃爾曼最出名的是他的琴聲,埃爾曼的琴聲甜美,寬厚,豐腴,濃鬱。我認為這與小提琴家的手有很大關係,像大衛、埃爾曼,還有拉賓、帕爾曼都長得胖頭胖頭,手又大又軟,指肚豐厚,因此琴聲就也就豐滿甜蜜。奧伊斯特拉克的琴聲溫暖而明亮,帕爾曼則已經甜的有些發膩,豐腴的有些色情了。拉賓是土生土長的美國小提琴大師,他與埃爾曼的琴聲相似,腦袋胖乎乎的形狀也大同小異。拉賓的琴聲甜美中又有著一些美國牛仔的粗獷。他少年成名,但後來吸毒,三十六歲時摔了一跤,頭撞到桌角上就死了。
埃爾曼和海菲茲都是奧爾的學生,但兩個人的風格迥異,處於人類情感的兩極。海菲茨屬於炫技型,演奏精準飛快,尤其在那個年代,他的技藝更是驚人,但他情感冷靜克製,而埃爾曼的演奏抒情緩慢,富於歌唱性,在當年他的演奏速度就屬於很慢的了,今天。青年一代的小提琴家,他們的技巧甚至比海菲茲都炫,但他們的演奏又喜歡別慢,有的時候太慢了。海菲茨的琴聲和埃爾曼也截然不同,海菲茨的琴聲冷豔華美,較為清瘦,這和他清瘦的臉型和手型有關,是否如此大家可以自己上網找照片視頻看看。所以,他的揉弦幅度小而快,不會像埃爾曼的琴聲那樣濃鬱豔麗,而是高貴華美。同樣,如果你看看克爾默的照片,他的腦袋就更是骨感,簡直長的有些怪異,所以,他的琴聲也就不像他的老師胖胖的大衛,而是像海菲茲那樣清臒。
米爾斯坦也是出生於烏克蘭的敖德薩,他比奧伊斯特拉赫隻大幾歲。據說他自己說,他小時並不喜歡小提琴,是他媽媽逼迫他學琴的。米爾斯坦七歲時跟隨斯托利亞爾斯基學琴,後來又進入聖彼得堡音樂學院跟隨奧爾學習。斯托利亞爾斯基和奧爾是前蘇聯和俄國時代的兩位偉大的小提琴教師。奧爾是俄羅斯小提琴學派的締造者,他本人是匈牙利人,曾是匈牙利小提琴家約阿希姆的學生,約阿希姆是著名的小提琴家,他是貝多芬的小提琴協奏曲的題獻人和首演者。奧爾在俄國任教50年,十月革命後,就離開俄國去了美國。他為俄國培養出一大批優秀的小提琴家,其中最著名的就有海菲茲、埃爾曼、米爾斯坦和津巴利斯特。而斯托利亞爾斯基則是前蘇聯小提琴學派的重要教師,他出生於烏克蘭的基輔,在蘇聯建立了第一所十年製的音樂天才兒童學校。之後,蘇聯有了很多這樣的天才少年班和少年大學生。這一直影響到中國。斯托利亞爾斯基的最著名的學生就是大衛·奧伊斯特拉赫和米爾斯坦,而大衛又教出了克萊默。並且,蘇聯小提琴學派培養出了一位世界級的著名小提琴教師加拉米安。加拉米安後來也去了美國,他在美國培養出的學生中有帕爾曼、祖可曼和鄭京和。這三個人都已經是今天最著名的小提琴家了。鄭京和還是那個年代唯一的大師級的女性小提琴家。過去小提琴這個領域是男性的世界,沒有女性大師。當然,今天又突然湧現出了很多女性明星,與男性分庭抗禮各占據了半壁江山。總之,蘇聯時代許多偉大的音樂家還有偉大的老師都跑到美國去了。
在十月革命爆發後,米爾斯坦開始並沒有像他的老師奧爾和他的一大幫學生比如海菲茲都跑到美國去了。他留在了蘇聯。這一期間還遇到了鋼琴大師霍洛維茨。霍洛維茨也是出生在烏克蘭,基輔,兩人相遇之後,就感覺怎麽這麽晚才相遇,於是產生出恨意。於是他們就一起在蘇聯境內四處巡演。可能他們相約要投身火紅火熱的社會主義建設中,為人民演出一輩子。可後來米爾斯坦不能適應蘇聯的生活,於是在1925年趁和老霍一起出國演出時,就借機逃跑了。害的老霍隻好一人回到了蘇聯。要是在中國老霍就完了,要受到牽連。不過,在蘇聯老霍仍然可以出國演出。後來他在與美國指揮大師托斯卡尼尼的合作中和老托的女兒建立了感情,於是,他成為老托的女婿,成為了老托的女兒的老公。這樣才在1940年定居美國。而當年米爾斯坦先是跑到了布魯塞爾和已經快不行的著名小提琴大師伊薩伊學習了短暫的一段時間,然後就又跑到了巴黎。剛到巴黎時,他混得很慘。因為不為西方世界所知,所以他無法演出。當時窮的厲害,我記得看過一篇文章介紹,那時他靠開出租車謀生,甚至連一把好一點的小提琴都買不起。雖然我現在高度懷疑我的記憶的真實性,但用困窘來形容當時的米爾斯坦是不會錯的。正在走投無路可能要開一輩子出租車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叫弗恩的富豪,此人懂音樂,熱愛藝術,他一下子發現出租司機米爾斯坦是個不世出的小提琴天才,於是就為米爾斯坦租了一把斯特拉迪瓦裏名琴。小提琴大師都需要天才,可也要有好琴才行。隻要琴足夠差,他們其實完全可能和我拉的差不多,關鍵要看琴差到什麽程度了。而世界頂級的提琴隻有三個四三多年前的意大利製琴大師作的琴,他們分別是阿馬蒂、瓜奈裏和斯特拉蒂瓦裏。斯特拉蒂瓦裏和瓜奈裏都是阿馬蒂的徒弟。這樣的琴現在有時錢再多也買不到,不過中等的價位都是接近千萬美元,很多珍品都被一些基金或名琴協收藏,隻租給大師使用。過去,有過小提琴帶著琴坐飛機演出時失事結果人琴俱亡的事件,雖然我們不能說大師走了一個還會有新生的,但這樣的琴的確是失去一把就少一把。不過,更離譜的是,當年馬友友帶著他的斯特拉迪瓦裏大提琴在紐約坐出租,下車後竟然把琴落在了車上,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發現後急得差點腦出血,後來幸虧司機把琴又送了回來,那把琴是著名的美女大提琴家杜普蕾生前用的,後來年紀還很輕時杜普蕾患病身亡了。而弗恩為米爾斯坦租來一把斯特拉蒂瓦裏之後,就為他舉辦了一場專場音樂會,結果一下子轟動巴黎,隨後,米爾斯坦的輝煌的職業生涯就開始了。他的演奏既典雅嚴謹又細膩樸實,重視內在精神的表達,毫不誇張炫耀。他是一個相當低調的大師,所以很大程度他的光芒被海菲茲掩蓋了。不過,我個人並不是十分喜歡他的小提琴演奏的風格。他的風格有一些法比小提琴學派的細膩優雅,我並不太喜歡這種風格。
這裏每個大師我選兩支小曲,不在於代表他們的風格,而隻是我喜歡的曲子。許多曲子都是我在上中學時聽到的,像聖桑的《引子與隨想回旋曲》。這是我最喜愛的一首小提琴曲,當時最早是用錄音機從電台的廣播中錄下來的,聽過無數遍。不過,我已經不記得是誰演奏的了。這是一支非常有名的小提琴曲,這裏放的是柯崗的版本,他的演奏非常精彩。以後買的CD中也有這支曲子,每次重聽都依然非常喜歡。聖桑這首樂曲當時是為年輕的西班牙小提琴家薩拉薩蒂創作的。薩拉薩蒂後來成為有史以來最著名的小提琴大師,他寫過很多非常有名的高難度的小提琴曲,比如一度在中國流行的《流浪者之歌》。《引子與隨想回旋曲》如名稱所示,大概分成兩個部分,引子很長,迴旋曲很短。整部作品的旋律始終極為輝煌,引子開始的小提琴獨奏有些悲涼,隨後氣氛漸漸熱烈,還有一點西班牙風情,在要結束前的一段小提琴抒情優美,然後進入回旋曲,一連串快速的琶音、跳弓,演奏讓人眼花繚亂,透不過氣來,真是蕩氣回腸,非常相當過癮。
大衛演奏的塔爾蒂尼的《魔鬼的顫音》是這個曲子最好的版本之一。EMI的這張盤是獲得企鵝三星帶花評價的名盤。這是一首非常有名的小提琴曲。關於這首樂曲的創作本身有一個著名而詭異的曆史記錄,據說,法國著名的天文學家拉蘭德在他的一篇《一個法國人在意大利的旅行》的文章中,以塔爾蒂尼本人的口述方式這樣寫道:
“1713年的一天晚上,我夢見跟魔鬼簽了一份合同。那個魔鬼答應當我的仆人,一切都按照我的意願來辦。就是說,不論我想到什麽,他都要事先為我預備好,每件事都進行得很順利……後來在我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為什麽不把我的小提琴也交給那個魔鬼,看看他是不是一位音樂家,也能拉出點無論如何什麽樣的好聽的音樂來呢?可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演奏得非常動人。那首美妙的奏鳴曲簡直超出了人類的想象,包含一種至高無上的情調和意趣,使我永遠依戀人世間的幸福,而忘記去尋找天堂。我沉醉、讚歎、心花怒放、欣喜若狂,興奮得氣都喘不過來了。這時候,我驚醒了,馬上拿起小提琴,想追捕夢中的音樂,但是沒能如願。我繼續冥思苦想著夢中的旋律和音樂的提示。這天晚上,終於寫出了我認為是我一生中最好的作品,並給它起了個曲名,叫《g小調小提琴奏鳴曲》(魔鬼的顫音)。但是,我還是認為它比我在夢中聽到的那支曲子差得很遠很遠。假如能讓我再一次聽到那奇妙的音樂,即使就一次,我也寧願砸碎我的小提琴,並永遠放棄音樂。”
塔爾蒂尼1692年生於意大利佛羅倫薩一個貴族家庭,自幼喜好小提琴。塔爾蒂尼是意大利著名的小提琴家、作曲家和音樂教育家。他一生中創作音樂,還寫過一些音樂理論著作,創辦了一所以小提琴演奏為教學宗旨的高等學校。對小提琴發展做出過重要貢獻。
年輕時塔爾蒂尼性情衝動,開始家裏把他送到修道院想讓他成為修士,後來又轉送到帕都瓦大學學法律。期間他把時間都用來鑽研小提琴演奏技術,學業荒疏,而且他還熱衷劍術,多次與人決鬥。他的父親一氣之下斷絕了他的經濟來源。塔爾蒂尼隻好靠教琴為生,過起了獨立生活。當時他的一個學生是紅衣主教的侄女,塔爾蒂尼與她墮入情網,以至私訂終身,主教大人發現後大怒,塔爾蒂尼隻好逃走隱姓埋名,藏在阿西西的一所修道院裏。1713年塔爾蒂尼在這座修道院中創作下了《魔鬼的顫音》。
當年,在上中學時,大衛是我最崇拜的小提琴大師。所以,這裏我再放一首他的炫技作品,伊薩伊《六首無伴奏小提琴奏鳴曲》中的一首。伊薩伊生於1858年,是著名的比利時小提琴家、作曲家。他的無伴奏小提琴奏鳴曲是繼巴赫之後最著名的無伴奏小提琴奏鳴曲。比利時女王伊麗莎白是他的粉絲。女王1929年設立了“伊麗莎白王後音樂基金會”,她請伊薩伊任主席。然而,兩年後1931年伊薩伊去世,伊麗莎白於是為了紀念好友,以他的名字設立了“歐仁·伊薩伊音樂比賽”。第1屆為小提琴比賽,獲得第一名的正是大衛·奧伊斯特拉赫。第2年為鋼琴比賽,一等獎由蘇聯的吉列爾斯獲得得。之後因二戰賽事中斷,直到1951年重新舉行,但名稱改為“伊麗莎白王後國際音樂比賽”,此後按第1年鋼琴、第2年小提琴、第3年作曲、第4年休整的次序循環舉行。1951年的小提琴比賽蘇聯的柯崗獲得了第一名,1956年的鋼琴比賽蘇聯的阿什肯納齊又獲得了鋼琴的第一名。
(三)
人生能夠演奏一種樂器是一件極幸福的事情。可能能會一件樂器也是一件幸運的事情,就是說需要一些運氣,你要有一定的條件,還要有一些音樂細胞,甚至還有一些更多的東西,總之,可能是命定之事。命定之事往往都是讓人沮喪的事情。而對我而言,更是這樣啦。
或許,我根本沒有音樂細胞。但是,小提琴太難了。小提琴是世界上最難的樂器。我小時候學過一段小提琴,我想我真不應該學小提琴。如果學鋼琴要好很多,鋼琴要容易很多,而且怎麽彈都好聽。可那時家裏窮,連小提琴都是媽媽省吃儉用攢下的錢買來的。而且,我們家裏從來沒有過音樂聲。我想可能我的祖宗八輩都沒有人能演奏樂器。我是開山鼻祖,做開山鼻祖這太難了。古典吉他雖然也非常難,但如果是一般的彈彈要容易和有趣的多,隻有練熟幾個和弦就可以一邊彈一邊唱,很快樂。而我像個貴族似的拉小提琴,沒有快樂。我練習小提琴不僅給別人帶來痛苦,也給我自己帶來痛苦。可我小的時候還沒有流行吉他,生不逢時,萬事休。而且,吉他太大,那時我太小。總之,一個人如果一件事情沒有做好,就會發現另外十件能幹好的事情。不過,命運是成功的大門唯一的鑰匙,沒有鑰匙光是有力氣是不行的。然而,等到我在協和博士畢業時,我想每個人隻有這麽一次生命,再也不會有第二次了,而時光流逝的又這麽快,如果我現在不再嚐試學一件樂器,那麽我今生就再也沒有機會掌握一件樂器了。所以,如果不想此生留下遺憾,那麽這將是我學習一件樂器的最後一次機會了。這樣,我沒有像我的同學那樣馬上聯係出國或找工作,而是通過總結以往人生的教訓決定,這次不在報有什麽宏大的理想過高的期望,就隻要學一種最簡單的樂器,能夠演奏一些簡單的曲子。經過思考我選擇了黑管。這時我的同學們已經紛紛聯係到了美國或歐洲的實驗室或者國內的工作單位,而我仍然留在家裏開始學吹黑管。請老師教樂器的價錢可真不便宜。教我的老師是個中年男人,他上課的大部分時間是和我聊人生,在談論間隙給我講講演奏黑管,講一會兒,他就自己吹起來,一吹就會吹很久。學費不菲,我的進步緩慢,我發現黑管似乎非常難,而我的老師的教學方法似乎隻適於天才,但我可以肯定是一個笨蛋。結果有一次我暗示性的向老師傾訴。我給他講了我小時候學小提琴的失敗經曆和我以後的人生,我給他講了為什麽我在協和畢業後,同學們都去了美國或者歐洲的實驗室或者在國內開始工作賺錢,而我不急著出國也不急著去賺錢或創業,而要在這裏學吹黑管。我告訴他,我之所以要學吹黑管而不是長笛,是因為,盡管我非常喜歡長笛,但我覺得長笛雖然好聽但太難了,黑管則要簡單得多,所以我才選擇了黑管。老師聽我說完告訴我,說我錯了,黑管是管樂中最難的,長笛非常簡單,學學就能吹得很好聽。“黑管太難了。”老師說完,歎了口氣,就又拿起黑管吹了起來。我的老師有四、五十歲,靠在家教中心教吹黑管為生,很不容易。我想他心中一定有很多心事,後來我就不再學吹黑管而去美國了。我知道,無論如何我的這一生都將有諸多巨大的無法彌補的遺憾。
我在上大學時,一位老師患有類風濕手指變形,日夜疼痛,他在50歲時買了一架鋼琴,雖然不會彈,但經常晚上會在琴前坐下隨意的用手彈彈那些黑白的琴鍵,他說就是坐在鋼琴前摸一摸琴鍵,聽聽鋼琴的聲音,他都感覺幸福。後來在我練習吹黑管時,有一次我在公園裏吹一個中年人走來,站在旁邊聽,等我停下來就和我聊天。他說他也在學黑管,小時候想學樂器,可家裏沒有條件,到了中年,有了家、孩子,每天忙於生計,可是忽然特別想學學吹黑管,但黑管太難了。他說總吹不好,誇我吹的真好。我心想:我吹的真好嗎?能好到哪去呢!那個男人說完這些就讓我接著吹,說不打擾了,然後就走了。總之,這些也涉及到音樂的本質。總之,我喜歡這些人。他們非常平凡,落在芸芸眾生的塵埃中。但是,他們的內心並不麻木。
有這麽多美好的音樂,可時間一晃就過去了。死亡真的沒有盡頭嗎?我們進入虛無什麽也沒有了,然後,直到人類消失,地球消失,宇宙消失,那麽漫長的時間,我們永遠不知道了。
關於收音機,我還有一段記憶。那是關於我的父親,他在剛退休時,當時工廠的一個附屬技校的校長是他的朋友,就讓他晚上給學校看門,就是在值班室睡上一覺,給父親一個掙些外快的機會。我的父親是一個工程師,但在那個年代我感覺他一輩子什麽事情也沒有做。改革開放後,他的許多朋友去了深圳,或者自己開廠子,但他都不願參與,現在在這裏看門他卻很樂意。那時我有時晚上會去給他送飯,媽媽做好了裝在飯盒裏,我騎著車去學校。他總是一個人在值班室,晚上就是聽收音機,或者看看書,練練鋼筆字。那時,我不喜歡和他說話,所以送了飯隻是稍微坐坐就走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和我說話,他說的話通常我不喜歡聽,而他如果發現別人不喜歡聽他的話,他就不說了。不過,據母親說在上學時,他是班長,當時班裏的男生都喜歡聽他說,而他也很能說。我見過工廠裏他的同事來家裏聚會吃飯時,他說到興頭時神采飛揚說話聲音很大。但我們說不到一起,誰也不聽誰的。當然,如今他已經不在了。我隻是寫到收音機有想起這些往事。而這些往事也已經如此久遠。我也說不清過去的那些情景在我的腦海裏是特別的真實還是特別的不真實。就像那些音樂聽完了就沒有了,每次都是如此,無論它們有多麽美好。
漸漸的人生的記憶和遺忘會變得一樣的可怕。
1. Kremer_Paganini_ Cantabile in D major for Violin & Piano
2. Kremer_Borzo_ Csardas in A minor
3. Tretiakov_Paganini_ La Campanella
4. Tretiakov_Kreisler_ Schon Rosmarin
5. Milstein_ Polonaise In D Major, Op.4.
6. Milstein_ Nocturne No.20 In C Sharp Minor
7. Mischa Elman_ Mischa Elman _ Tango
8. Mischa Elman_Schumann _ Traumerei
9. Kogan_Fantasie In C Major For Violin And Piano D934 Op.Posth.159 - 2. Allegretto
10. Kogan_Introduction and Rondo Capriccioso in A minor Op.28
11. Heifetz; _ Sinding_ Suite en la m. op10 Presto
12. Heifetz_Brahms_ Violin Concerto In D, Op 77
14. Oistrakh_Gluck_Melody From _Orfeo Ed Euridice
15. Oistrakh_01 Tartini_ Violin Sonata In G Minor
15. Oistrakh_02 Tartini_ Violin Sonata In G Minor
15. Oistrakh_03 Tartini_ Violin Sonata In G Minor
15. Oistrakh_04 Tartini_ Violin Sonata In G Minor
16. Sonata for Solo violin No. 3 in D minor (Ballade)
17. Massenet _ Meditation from Thais - Mischa Elman
不談戰爭談音樂——俄羅斯的音樂家隨筆
不談戰爭談音樂——《基輔大門》
不談戰爭談音樂——前蘇聯的大美女
不談戰爭談音樂——鮑羅丁
不談戰爭談音樂——裏姆斯基-科薩科夫
不談戰爭談音樂——巴拉基列夫
肖斯塔科維奇的優美
善良是人生最大的成功
貝多芬的男情人們-Op.109(2)
靜夜鋼琴聲
那些讓人生顯得太短的聲音
從貝多芬的“晚期風格”到崔健上“中國好聲音”
Vocalise:練聲曲
阿根廷探戈: 那幾乎就是愛情了
歲末漫談貝多芬
你好,婭米。
的確太久沒有看到你的留言,再次讀到非常高興。還是要經常來和留言。
我們每個人難道不應該對別人的身心健康和幸福付出一點點舉手之勞的責任。
蘇聯對政界,軍界清洗很無情。對知識分子倒比較寬鬆。普羅柯菲耶夫剛成名時,想去西方發展,一申請,文化部就批了。說他將來會回來的。製度自信?嗬嗬。
有關學音樂的經曆,也感同身受。“我喜歡這些人。他們非常平凡,落在芸芸眾生的塵埃中。但是,他們的內心並不麻木。”
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