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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沈從文情書
*
最近在讀沈從文的情書。《湘行書簡》是沈在一九三四年回家省親路上寫給留在北京的張兆和的書信集。信中沈稱張，三三；張叫沈，二哥。沈從文的相思很苦，文字間充滿愛戀。一個重要原因，那時行道艱難，一個月的假期大多花在路上，等到家隻住三、五天，然後又要啟程返回。而且水路凶險，有時還會翻船。一個人在路上總是更覺孤單，尤其在夜晚。沈從文一路上不停的給張兆和寫信，所寫的都是些情話。然而這些情話寫了張也不能馬上看到，需要等到了大的地方下船後，寫好的信方能一並寄出，然後這些信又開始上路，一路顛簸、周轉，待張讀到時已是很久以後。所以，一路之上沈寫好信就先自己保留，同時接著再寫下一封。就這樣一路自說自話，生活在對愛人的幻想裏。這種經曆和情感今天的人已經無從體驗。我們的生活與情感較之過去已發生許多本質改變。如今也不再有人寫信了。
這些信我一兩天讀上一封。感覺這趟路好長，那些信仿佛永遠也讀不完，總也到不了家。相思的情話綿綿不斷，但讀來感覺好累。當然，我不能像張兆和那樣一口氣把所有的信讀完，然後再慢慢一遍遍的重讀。它們是小甜食，隻能零星消遣，而且要適量。過分甜蜜的情書會讓人對世界產生一種不切實際的幻覺。而在我看來，情書最有意思的地方也恰恰在於，當事者讀和旁觀者讀的同與不同的心情。這些感受都隻能玄想，難以說清。我隻能玄想張兆和當初在讀到沈從文寫給她的情書時是怎樣的歡喜和怎樣的心跳。
印象中當年張兆和一直拒絕沈從文。沈不停的給她寫信，張不停的讀沈從文手寫的那些求愛的情書，但仍然拒絕他，於是，沈從文就接著寫更多的信。一介書生，還能怎樣。其實，張兆和喜歡讀他的文字，就已是他人生最大的幸福，他是一個作家。不過，沈從文或許並不甘心，他要越過山峰得到真實的她。
於我，讀沈從文的情書改善了我對他多年的印象。過去雖隻讀過他的一篇小說，但就已經讓我非常不喜歡他了。文字一般，而且他有一些教條的思想和情感。我非常不喜歡名不符實的作家。他們是我的文字被埋沒的幫凶。而我發現這樣的作家竟然這麽多，寡不敵眾啊。我於是也隻能在下葬時用別人的書來活埋了。然而，此次讀他的情書，寫的真好！文筆細膩，情真意綿，小夥子寫情書有靈氣！可能他的情書才代表他的最高水平。不過，我還是又買了一本他的《湘行散記》準備再仔細讀一讀。但我還是覺得好的作家不應該寫情書，即便情發於中不能自已，也不應該這麽賣力氣的來寫。
當年沈從文追張兆和追的很苦，可後來他們的生活好像並不美滿。是啊，他把那麽多甜蜜的愛意寫進他的情書，現實世界裏真實的人和真實的生活就很難再與之匹配了。真實有什麽好呢？所幸那些優美的情話並沒有隨時光逝去，那些美好的愛戀也沒有被堅硬的現實摧毀，它們都留在當初的文字裏了。那一路沈從文走的好苦但也曾經，好甜蜜。
*
夜晚的小船，有人在燈下給遠方的愛人寫信。燭光搖曳，明月高懸，夜晚的天空比夜色更遼闊，江心，一葉小舟，那麽小，經得起風浪嗎？幾乎裝不下一顆跳動的心。此刻，遠方的愛人看得見他身邊水中的月光嗎？有這樣親近的月色相伴，他卻隻一心在想著他的遠方的愛人。水下偶爾有不知模樣的魚，用腦袋撞擊船底弄出聲響，那聲音像是水底敲擊的求生的暗語。白浪層層從遠處湧來，用身體拍打著船舷，唱出動聽的船歌，然後浪又翻身蕩漾回去，那歌聲裏有水的聲音和怎樣輕柔的節律，暗夜中的浪也是甜的。白天船上灘頭，灘陡浪急，小船差一點傾覆，江水湧進船艙，行李散落，弄濕了幾頁信紙，那紙上寫滿他的情話。如果白天船翻了，人就會掉進水中被急流卷走，沉到江底變成一場夢魘的美食，被魚群撕碎，吃掉，那些寫滿情話還沒有寄出的信，落到水草間，無人理會，很快就爛掉了消失了。
這一路走了那麽久，寫了那麽多信。回家的路仿佛永遠也走不完。如果真是這樣，他就會一直把這些信寫下去，寫上一輩子。但如果路比一輩子更長，他信中的內容就會慢慢變得龐雜，信中的世界慢慢變了樣子，亮麗的高樓出現在他的信中，她消失了，出現了另一個女人。那時候，他又開始了一次新的生命的輪回。他的樣子變了，她也變了。即使他們曾迎麵相逢，也不會再認出彼此。茫茫人海，了無牽掛。那時的世界也變了。飛機繁忙的起落，汽車在路上疾速行駛，但他一定還會不斷地微信他苦苦追求的女孩兒，話仍然很多，愛熾如焰，情急難待，每一條微信都像一條長長的奶油杏仁巧克力，曾幾何時，他的前世的生活，物質那樣貧乏，命運淒涼，不過，苦與甜，他現在都忘了；那些前世的事，她也都忘了，她還會不時接到追求者的微信，接到時就低頭看一眼，有時信手回複，隻是三言兩語，似有意無意之間，她仍然有著冷若冰霜的美麗，拒人千裏，又讓人無法放下。仍然我們的文字是我們擁有的世界之外的另外一個世界，還有那些情書。仍然我們渴望著愛與被愛，仍然我們的生活充滿令人痛苦的理解的障礙和相處的難題。路好走了，通訊快捷，但我們的生命仍然漫長。所有的故事仍然都是一個古老的故事，所有的生命都來自一顆古老的種子，它長成一顆大樹，孕育出我們每一個人和每一個人的故事。那些未了的債，那些無法解決的難題，那些夜晚，那些白天。
立
2020/01/18
請把我的第一版給刪了。我也是邊寫別貼邊改。實在不好意思。:)
謝謝你分享著你美好的文字!
毫無疑問，我是立的文字忠實的讀者。
他的文字美而詩意，有著內斂的激情與神秘；幾乎他所有不同形式的文字，長篇小
說，短篇，或，極短篇小說，散文，詩歌，藝術評論都有著這種特質。有時，短短
幾句，卻是餘音繞梁，令人回味。
這裏，"令人回味"，也不是尋常所說的"令人回味"；而是立的語言有一種通透感，
與他卓越的想象力，視覺天賦，在文字的二維世界裏，卻能產生著一個又一個虛構
卻又情感真實的時空。這也是作者立的視野! 他似乎可以任意地遊走在柔軟的心靈，
靈魂的深邃，情欲的熱烈，與廣袤的宇宙裏，不停地編織著一個又一個的奇幻世界。
或許，因我一直在攝影裏尋找著某種視覺，通過多重曝光，或，慢門，或，動態攝
影，或，鏡子，將眼前的，我們肉眼所無法明白的，世界，通過光魔法的手的撫摸，
重造的一個真實與虛幻交織的，與，而又無法複製的世界。我每次讀到立，感覺順
著他的文字不知不覺地進入了那一個個想象中的幻想裏。譬如，現在讀到他的。
這篇短文的前一部分是從讀者的角度寫的回家省親的沈從文寫給留京的張兆和情書
的感受，語言幽默平和。而，第二部分文風突然改變，激情凝斂，仿佛回應著立以
前的詩，穿透"太過平凡的生活"回到"我的想象裏"，從歲月裏黯淡
了的愛中回到篆刻在情書裏的那一刻永恒，充滿了激情浪漫的，永恒，如第一部分
結尾所寫，"所幸那些優美的情話並沒有隨時光逝去，那些美好的愛戀也沒有被堅硬
的現實摧毀，它們都留在當初的文字裏了。那一路沈從文走的好苦但也曾經，好甜
蜜。"
第二部分寫得那樣的美，我逐字逐句地讀著，來來回回好幾遍；感覺總是不夠，總
覺得落下了些什麽，如果不寫下來。
"夜晚的小船，有人在燈下給遠方的愛人寫信。燭光搖曳，明月高懸，夜晚的天空比
夜色更遼闊，江心，一葉小舟，那麽小，經得起風浪嗎？幾乎裝不下一顆跳動的心。
"
如此寥寥幾筆，勾勒出旅人的孤寂與他內心裏因思念與愛所生的激情與溫暖。這溫
暖，如同夜色中的一點光，微弱，卻又透過時空，透過記憶，而能存留下來溫暖此
生的光亮。它讓我想起以前的一次夜空飛行，在廣漠無際的暗色裏看到地麵上的一
盞燈，燈光微渺，卻能穿越比它強大無數的黑暗的夜空，抵達我一個疲倦的旅人的
眼裏，心中。數年過去，它仍在我的記憶裏，仍讓我感到溫暖。
但，這裏，即便那溫暖是存在的，卻又有一種淡淡而無法言說的傷感。這夜色裏，
內心的話，是無人可以傾聽的。而，書寫情書，仿佛成了自己，與想象中的自己，
與想象中的愛人之間的相互的，假想的，傾訴。
"此刻，遠方的愛人看得見他身邊水中的月光嗎？有這樣親近的月色相伴，他卻隻一
心在想著他的遠方的愛人。"
這個問題非常妙，即刻將遠方的愛人拉入這靜寂孤獨的時空，而又將他的心拉入他
想象中的愛人的世界裏。此刻，到底什麽才是真實的存在? 而什麽又是虛幻?
"水下偶爾有不知模樣的魚，用腦袋撞擊船底弄出聲響，那聲音像是水底敲擊的求?生
的暗語。白浪層層從遠處湧來，用身體拍打著船舷，唱出動聽的船歌，然後浪又翻
身蕩漾回去，那歌聲裏有水的聲音和怎樣輕柔的節律，暗夜中的浪也是甜的。"
這幾句寫得極為夢幻，讀到"不知模樣的魚"，令我忍俊不禁；也因"模樣"這個詞語，
與，"求生的暗語"，,讓我想起超現實派畫家夏戈爾童話世界裏的飛魚，舉著燭台，
漂浮在暗色的空間裏，尋求著什麽；拍打著"船舷的白浪而來的"動聽的船歌"，"輕
柔的節律"，又讓我門德爾鬆的威尼斯船歌。這些都是甜美的。
"白天船上灘頭，灘陡浪急，小船差一點傾覆，江水湧進船艙，行李散落，,弄濕了
幾頁信紙，那紙上寫滿他的情話。如果白天船翻了,人就會掉進水中被急流卷走，沉
到江底變成一場夢魘的美食，被魚群撕碎，吃掉，那些寫滿情話還沒有?寄出的?信，
落到水草間，無人理會，很快就爛掉了消失了。"
而，筆鋒突轉，先前的浪漫甜蜜，刹那，分解成殘酷的生死之旅的支離破碎；而那
些綿綿的，尚未送出的，情話，就可能自此消逝在這個世界裏，不留痕跡。它讓我
想起了小說"失去愛"裏那攜帶著地球不同種類的問候語在茫茫宇宙裏飛行的飛船；
也許那些甜蜜的問候，也將"無人理會，很快就爛掉了消失了。" 而，那又是似乎和
我們現在的生活沒有任何關聯，僅僅是一個消息；還有那些消失在時間廢墟裏瑪雅
人的語言，那些也許最美的情話的隻言片語，如今也是一個永遠也解開不了的迷。
如果沈從文的情書也是這樣的一個命運，也許，它們最多是成為一個飯後談資，慢
慢淡去。而它們的幸存，讓我們讀到一個戀愛中的男人真實的火熱的煎熬與甜蜜。
愛情，是美的；它神秘地突如其來，也會有一天，神秘地不知不覺地消逝。卻因它，
我們此生變得可以反複回味。
這裏，我又想起來立最近的另一篇文字裏，"鬆菊、海棠花、我們看見了彩虹"裏所
寫的"青春韶華裏的陶淵明"。他的"閑情賦"，幸存在歲月的長河裏，令我覺得他是
鮮活的。
"這一路走了那麽久，寫了那麽多信。回家的路仿佛永遠也走不完。如果真是這樣，
他就會一直把這些信寫下去，寫上一輩子。但如果路比一輩子更長，他信中的內容
就會慢慢變得龐雜，信中的世界慢慢變了樣子，亮麗的高樓出現在他的信中，她消
失了，出現了另一個女人。"
立的文字是視覺的；"路"，在這裏走著走著，就走出了"沈從文"的過去，而走到了
"他"的未來，或者說，走入到他生命的輪回。短短的幾句就勾勒出時空變換，滄海
桑田，物是人非。
不同的時代裏，而，愛，或，情感，仍是我們此生永恒的迷，如短文所結尾， "所
有的故事仍然都是一個古老的故事，所有的生命都來自一顆古老的種子，它長成一
顆大樹，孕育出我們每一個人和每一個人的故事。那些未了的債，那些無法解決的
難題，那些夜晚，那些白天。"
人類的曆史在宇宙的時間裏僅僅是一瞬；而這一瞬間，卻是漫長的，喜怒哀樂愛恨
情仇，代代的延續。時間流逝，往昔那些愛過的人們的音容笑貌仿佛匯入一股宇宙
洪流，無聲無息地，仍在不停地旋轉，仍在不斷地逝去，卻永遠不會消逝。
在某種程度上，立新近的詩，仿佛是為這篇短文寫下的一首詩。
"沈從文"，如同無數他之前的人，他那個時代的人，他之後的人，在看似偶然而又
必然的命運裏有那麽一刻仍無法左右著自己的心，仍會在人生的一些時光在愛河裏
甜蜜地孤獨地煎熬，也會在歲月裏黯淡的愛情。
月夜，輕舟，燭光，思念，孤獨，寂寞，激情，在文字裏，得以永恒。
時間是怎樣的過去
在這個世界
有過多少人愛你
她們是怎樣的愛你
是怎樣深深的愛你
行星是怎麽樣的
圍繞恒星旋轉
恒星是怎麽樣的
幾百億年孤獨的燃燒
從宇宙深處
吹來的風
是怎樣的掠過
時間
然後
吹走
你手心中
小小的硬幣
是怎麽的被你
拋起
在空中翻轉"
:01/19/2021
此時，窗外的風聲呼嘯而過；靜下心來，逐字逐句地閱讀著立的文字，在冬夜裏有
一種溫暖。
先安靜一兩個月。寫寫東西。
影雲你好。其實刨去立的自我吹噓，不僅有沒有音樂是一樣的，就是有沒有文字，我看也差不太多。
非也。救人是一種快樂。是一種高尚的折磨。一個人如果沒有經過足夠的救助，那麽他們活的就會太容易了。而且，我們也會更加寂寞。
沒有什麽比不經意的留言更容易暴露一個人的真實性格了。贈小魚一篇舊文：
這孩子需要教育
皇帝赤身裸體，莊嚴地走在街上。樂隊在他身後奏響了節日的序曲。街道兩邊擠滿了歡騰的人群，人們正看得如醉如癡。他們不斷地告訴別人：你瞧啊，皇帝的新裝有多麽的高雅，華貴。仿佛如果不能讓人知道自己可以理解皇帝新裝的美妙，那將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但這時候，一個孩子卻大喊了起來：皇帝沒有穿衣服。但沒有人在意孩子說的話。大人們依然在狂歡，依然在說著：瞧啊，那新裝有多麽的高雅，華貴。但孩子一直在焦急地喊：他光著屁股；他的樣子難看極了。終於，身邊的大人們不高興了。他們指著皇帝給這孩子詳細地講解新裝的精妙。孩子笑了。於是，大人們很生氣。他的爸爸先給了他一巴掌。一個鄰居忙勸解說：別打他。這孩子需要教育。
教育是有效的。據說，經過3年係統的美學教育，孩子終於能夠欣賞皇帝新裝的美妙了。現在。他也可以看到眾人眼中看到，他也開始和眾人一起衷心讚美。
立2015/10/9晨
如果你是一個經常考慮語言準確性的人，你就會發現你的話不準確。因為，準確來說，不能說是又發一遍。這篇和前一篇是不同的。立的博客是非常嚴謹的，有時加上音樂和不加就會產生完全不同的效果。
我還是先把回複刪了吧。問題總是在於我們如何正確的看待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