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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眠問題

(2020-07-26 16:25:38) 下一個

睡眠問題

有一段時間每天晚上在要睡覺時,我會先放上舒伯特的鋼琴曲,通常是Richter演奏的舒伯特最後的那首龐大而散漫的奏鳴曲,或者是Murray Perahia彈的舒曼的C大調幻想曲。音量調的很小,通常是非常小,但在夜晚仍然清晰,有時是太清晰了。但是在越來越濃重的朦朧中,我變得似睡非睡,像是浮在一種非生非死的狀態裏,時而聽見那音樂在奏響,時而渾然無覺。而那音樂在黑暗裏流淌著,碟片在機器中飛速的轉動。在流淌的音樂聲裏,有時會跳出一串閃光的樂句;有時是一片混沌的渦旋;有時音樂甚至會突然變得震耳,攪擾了我的睡眠,我在遲鈍裏感覺既煩惱又疲憊不堪。但有時候,會忽然聽到音樂中一段樂句正非常柔軟的觸摸到我內心的深處,撫摸著那裏。那時我是醒的,非常清醒的醒著,躺在深夜裏一動不動,任由那音樂溫情的撫摸我內心深處最脆弱的那塊地方。之後我又陷入了混沌落向下麵深深的昏暗混亂的漩渦。第二天醒後,昨晚音樂的旋律一點也記不起來了。但它並沒有變成一種習慣,一種原始部落古老的儀式,代代流傳,在每一年的春天開耕前,祭祀山神或地母,祈求這一年的豐收,在收獲過後,祭奠守護神和先人。我總是聽過一段時間後就會在某一天睡前開始對那台音響和那些音樂的聲音產生一種畏懼感,然後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上床後便什麽也不再聽,就這樣躺下很快就睡去了。所以,也許是周而複始的疲憊的原因。然後,從某一天開始又開始失眠,開始渴望能聽到一些聲音,聽到那些過去曾一遍遍聽過的音樂。你的栗子樹的粉紅裏的紅,那條河的運動,那昏沉的運動的河。在更早的時候,那時候我非常年輕。嘿,現在我才突然意識到,那時候我非常的年輕,我是那樣的年輕。有一天你也會意識到,而且是突然的意識到,你曾經那樣的年輕過,你曾經非常非常的年輕,在中學,大學,研究生,……。噢,上帝啊!在中學時,晚上一倒到床上我就會睡著。當然,有時我也會失眠。我那時以為我是在失眠,我在傷心的想著我愛上的某個學校裏的女孩子,我相信將徹夜難眠但已經進入了夢鄉。我從來不敢告訴她們我的愛。那時我真應該突然跑到她們麵前,用震耳欲聾的聲音對著她們大吼:我愛你!然後在她們嚇得“啊”的一聲大叫出來之前,轉身就風一樣的跑走,跑進許多年以後在未來日子裏的回憶中,直到那時她們“啊”的一聲才尖叫起來,臉頰緋紅,心怦怦亂跳。但是上研究生後,我開始經常熬夜。幾乎每一天都要熬夜,仿佛在和夜晚熱戀,但實際上是對於睡眠的恐懼,或者是不忍睡去了。睡眠就像是一把銼刀,消磨著我的生命。那時,我整宿看光盤,中國的,外國的,各種能找到的電影故事,直到黎明時已經困的實在不行才戀戀不舍身不由己的睡去了。但是,那些在虛構的故事中消磨掉的青春,有什麽不同?可每到周末,我會躺在床上打開床頭的那盞台燈,看上一宿《南方周末》。然而,現在讀報的時代也過去了,但我還在。這是一件殘酷的事情。你所屬於的那個時代消逝了,但你還在。你像一隻恐龍無助的佇立在繁華都市的街頭,充滿了迷茫。每個人有一天都會變成一隻貌似強大的恐龍。然後,我們開始了一種正常的生活,那意味一種告別。睡眠開始對於我們具有了拯救的性質。我們指望著通過它來拯救我們一天奔波疲憊的身心。在睡著時什麽就都忘記了,而第二天醒來渾身又充滿了能量。我們把睡眠稱為甜美的睡眠。然後,有些人開始失眠;開始在第二天醒來後渾身疲憊僵直。有一段時間,我經常會在深夜裏醒來。醒時人非常清醒,然後躺在黑暗裏久久不能再睡去。那時整個世界裏的夜就像無邊的海,我會非常傷感。而現在,我仍然會做夢。但夢裏有時我看見了我已經死去的父親,有一段時間我頻繁的做夢夢見我的父親,I frequently saw him in my dreams during that period of time with all of his hairs snow, and The redness of the reddish chestnut trees, The river motion, The river motions, the drowsy motion of the river R.;有時在我的夢裏我和我仍然健在的母親在一起,但是她正在死去。我在夢中感到非常恐懼,無助。那時的我一點也不勇敢,但等到天亮時就好了,我就又變得勇敢樂觀起來了;在如今夜晚的那些夢裏,或者是似夢非夢,有時我還看見了我自己。我真希望那時是發生在我的無夢的長眠中,而不是一個夢。

我是在閱讀史蒂文斯時讀到了這樣一首詩:

一個老人入睡了

兩個世界入睡了,睡著,現在。
一個啞默的感覺莊嚴地占有了他們。

自我和大地——你的思想,你的情感,
你的信和不信,你整個特有的圖謀;

你這發紅的栗子樹的紅,
河的運動,催眠的河之河的運動。

我對讀到的文字感到非常的驚訝,找來原詩。這首詩是史蒂文斯生前出版的最後一部詩集,THE ROCK,《岩石》,或者是《石頭》中的第一首。

An Old Man Asleep

The two worlds are asleep, are sleeping, now.
A dumb sense possesses them in a kind of solemnity.

The self and the earth -- your thoughts, your feelings,
Your beliefs and disbeliefs, your whole peculiar plot;

The redness of your reddish chestnut trees,
The river motion, the drowsy motion of the river R.

我的印象中asleep和sleeping好像是一樣的。但史蒂文斯這裏要說什麽呢?僅僅是利用英文中的一對同義詞的小玩笑? Plot一詞在英文中非常常用。比如美國詩人勞倫斯曾寫道:

I’ve always liked Stevens’s notion of his “whole peculiar plot,” because that, to me, is what, imaginatively, the whole of my work is—my whole peculiar plot.—— Lawrence Joseph

我一直喜歡史蒂文斯的這個觀念,他的“全部的古怪的劇本,”因為,對於我,在我的想象中,我的全部的作品就是——我的全部的古怪的劇本。——勞倫斯·約瑟夫

這個詞不好翻。它有情節,規劃圖的意思,它可能有一些在紙上圖圖畫畫出草圖、流程圖的意味。在這個詞上,我們中國人的思維與西方人不太一樣。我們傳統中在日常較少會有這樣的草圖似的規劃,就像我們很少會像西方人那樣拿著清單去購物,我們做菜講的也是少許,適量,爆炒,久燉,而不是特別的量化。我們如果圖謀時就是比較重大的事件了,在日常中我們通常是盤算和一些念頭。Peculiar,在這裏是一個很關鍵的詞,它給人很出乎意料的感覺,它就應該是“古怪的”。翻成“獨特的”、“特別的”都不好,平常了,而且也不準確。而翻成“特有的”,我感覺是個錯譯。

我是這樣翻譯這首詩的:

一位長眠的老人

兩個世界睡了,睡著了,此刻。
喑啞的氣息使他們變得莊嚴。

自我和世界——你的思想,你的感覺,
你的信仰與背叛,你的全部的古怪念頭;

你的栗子樹的粉紅裏的紅,
那河的運動,那昏沉的運動的

就是這樣的。遇到史蒂文斯的這首詩,讓我寫下了這些關於睡眠的文字。但很可能是我先有了關於睡眠的那些感受,頭腦中形成了那些關於睡眠的影像,才使我在翻譯史蒂文斯詩時會想寫下這些文字。而史蒂文斯或許也是一樣的。他一定也是先有了在他的生活中的關於睡眠的那些感受,那些頭腦中的影像,然後有一天寫下了這首詩,《一位長眠的老人》。就是這樣。我曾經想把它們翻譯出來,翻譯成好的“史蒂文斯”。我也曾想寫下一些好的我自己的詩和文字。就像我曾經聽到過的舒伯特的最後的奏鳴曲那樣的聲音和旋律,能夠在人們,不需要很多,隻要一小部分真誠的能夠理解的人們讀到它們時,在他們的夜晚,在他們的似睡非睡的生死之間,也曾最溫情的觸到那內心深處的最柔軟、最脆弱的地方,就像我曾經經曆的那些夜晚。而我盡力了。

睡眠問題。It is a question. Very personal, very deep. 有兩個世界。Three silver bulbs, floating in the blue air。有三個懸浮的小球。三個銀色的懸浮的小球,在藍色的霧氣裏。

你不該說的那麽多;
不該告訴我——
你已放棄的秘密。

一切在努力保持原貌,
世界在不斷變化中。

美麗的謎,那些答案
那些答案,它們
又有什麽用處
還有那顆翠綠的晨星。

 


2018/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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