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譯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第十八首
Sonnet 18: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Sometime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And often is his gold complexion dimmed;
And every fair from fair sometime declines,
By chance, or nature’s changing course, untrimmed: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st;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er’st in his shade,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 grow’st:
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 see,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
最近找來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第十八首的原文,對照研究了一下這首詩的翻譯。這首著名的詩作有過眾多譯本,許多譯文似乎都是出自名家之手。這次研究是有益的。同時看到這麽多譯本,使我忽然領悟到一個問題,就是:我們的翻譯在翻譯時並不是致力於如何再現一首詩,而是要把一首外文詩變成一首好詩。可惜,所謂的好的標準卻總是符合他們傳統的審美習慣。追求神似,結果是從海上貝殼中誕生了楊貴妃。經過神似的翻譯,她已經不再是維納斯,但也絕非那個“溫泉水滑洗凝脂”的李唐時光裏的楊家女。比如,梁宗岱的“狂風把五月寵愛的嫩蕊作踐,夏天出賃的期限又未免太短”;戴鎦齡的“五月的嬌蕾有暴風震顛,夏季的壽命很短就渡過”;屠岸的“狂風會吹落五月裏開的好花兒,夏季租出的日子又未免太短暫”;高健“狂風會把五月芳菲肆意摧殘,那些美好夏日也常時間太短”;等等等等。這些抒情的文字,從中國傳統的美學來看都是做作,而缺乏神韻。
“雨暗蒼江晚未晴,井梧翻葉動秋聲。樓頭夜半風吹斷,月在浮雲淺處明。”這是宋朝的詩歌,這是我們古典文字的美。
*
另一個問題是,這些譯者似乎普遍的不重視細節。隨意的篡改,並沒有極力保留並展現原詩的形。比如這首詩的第一句,莎士比亞寫的是:“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但幾乎所有的譯者都沒有忠實的把“a summer’s day”這個莎士比亞寫出的簡單詞組準確的翻譯出來。我不認為“夏季裏的一天”可以對等於“夏天”或者“夏日”。而在這首詩裏莎士比亞寫的是:“夏季裏的一天”。 “我可否將你比做夏日裏的一天”與“我可否將你比作夏日”的大意相似,但神是不同的。那麽,這裏莎士比亞為什麽要用“夏季裏的一天”呢?這是一個細節。
忽略細節,或許穆旦的一段關於翻譯的解釋,(或曰心得,)頗具代表性。據說,穆旦認為在譯詩時,“為了保留主要的東西,在細節上就可以自由些。這裏要求大膽。……譯者不是八哥兒;好的譯詩中,應該是既看得見原詩人的風格,也看得出譯者的特點。”在我看來,這簡直是一種狂妄。詩不是主要的內容,詩是由細節堆砌出來的。沒有了細節,詩歌還哪裏會存在!
而當相信了“好的譯詩中,應該是既看得見原詩人的風格,也看得出譯者的特點”時,我們就開始在雅典娜的身影裏看到了“穆旦的特點”;在海倫的身影裏看到了“穆旦的特點”;在加利利的抹大拉的身影裏看到了“穆旦的特點”;甚至在愛倫坡悼念亡妻的《安娜貝李》的身影裏看到了“穆旦的特點”。但是,我們真的需要這麽多的“穆旦的特點” 嗎?翻譯應該盡量抹去自己的特點。或許,留下自己的特點的最好的方式並不是把原作大膽的翻譯一番,而是選擇一首與自己特點相符合的詩。
第八句:By chance, or nature’s changing course, untrimmed:Untrimmed,在英文中的含義就是未經修剪。Trim的含義非常限定,指修剪花園,通常是在夏天。這裏是全詩唯一一處在一行之中用逗號進行了三次斷句,又在最後用了一個分號。這又是一個細節。可是我們眾多的中文譯本沒有一個忠實保留了這種莎士比亞的斷句方式。詩歌離開了細節,神似從何而談呢?
在翻譯莎翁“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這一句時,幾乎所有的譯者都想當然的把狂風翻譯成摧殘戕害生命的形象,而忽略了shake一詞的準確含義。在這裏“shanke”隻是搖動,震動,並沒有吹落、折斷之意。而這也顯示出譯者們對於莎士比亞的理解上的偏差。這首詩裏,夏天的形象並不是邪惡,而是嚴厲。此句隻是以狂風和嬌柔的花蕾展現夏日的嚴厲,進而透露時光的無情,生命的易逝。夏日雖百花怒放,但轉眼就進入到肅殺的秋季。所以,這也是為什麽這首詩要把“你”比喻成夏天而不是春天。
這裏所有的譯者也都沒有把莎士比亞這一首詩中,第六、七,第九、十,第十三、十四行處的排比結構表達出來。尤其最後兩句。在這兩句中,他們消除了莎士比亞的排比結構,而代之以一種貌似裝莊嚴的,虛大的語氣。然而,莎士比亞在這裏用的並不是永恒、永生或不朽這樣的碑銘式的詞語。他用的是life、live這樣的日常、普通,但卻是有血有肉的詞匯。在這裏莎士比亞所表達的完全是另一種情感。它不是神聖、莊嚴的宗教情感,而是世俗的,是對日常生活中真實、溫存、柔軟的生命的塵世裏的眷戀。所以,他在詩的起始將你比作的不是抽象的夏日,而是更具體,瑣碎,而且,親切的夏日裏的一天。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
我的翻譯:
我可否將你比作夏日裏的一天?
你更加可愛而且更加溫柔:
狂風確會吹打五月嬌美的花蕾,
而夏日的承諾又總是為期太短:
有時天堂之眼的閃耀過於炙熱,
於是常常模糊了他黃金的麵容,
於是所有的美有一天都將從美中凋落,
出於意外,或自然的進展,未經修剪:
但你永恒的夏日不會褪色,
你曾擁有的神采也不會消亡;
死神不能誇口說你在他的陰影裏遊蕩,
當留在永恒的詩行你便與時間一同生長,
隻要人們尚能呼吸或眼睛仍能看見,
隻要這首詩還活著,這首詩就會給你生命。
在這個翻譯裏我放棄了對十四行詩的音韻的模仿。因為,我既不懂英文詩的音韻又不懂中文詩的音韻。而且,更重要的是,我認為成熟的詩歌的音韻絕不僅僅存在於限定的韻律模式裏,它是有機的溶於整首詩的選字用字的聲音和節律之中的。而中文和西方文字的構成與聲音太不同了,即使百靈鳥的鳴叫也無法模仿出老虎長嘯。
總的來說,我認為西方的詩歌不宜用規整的中國古代格律詩來翻譯。中文的方塊字太規整了,如果用傳統的格律詩來翻譯,和西方詩歌的感覺相差太大而必將失其神韻。而且,許多現代的情感,其實是難以用古典的方式所表達的。就像艾略特的《阿爾弗瑞德·普魯弗洛克的情歌》,即便是杜甫、白居易或李商隱都沒有能力用長篇的格律詩來完成。它必須用一種艾略特式的散文體去表達,這也是詩歌完美性的內在邏輯的必然。即形式與內容的有機統一。同樣,雖然魯迅、陳寅恪、錢鍾書的古詩都寫的非常好,但他們所表達的情感都是古典的,而非現代的。
*
中文一直有著從文言向白話發展的趨勢。
這裏我們涉及到了一個非常重要但少被提及的問題。即語言表達形式的變化以及人類書寫工具與媒介的變化與人類的思維意識間複雜的相互關聯。刀刻,筆寫和鍵盤輸入所完成文字的氣韻是不同的。刀刻的時代,書寫和文字的傳播越是非常困難的,從那時形成了重視文字簡潔的美學標準。但是,當思想隻能簡潔的表達時,就很難造就複雜的思想體係。當人類使用筆和紙之後,書寫與文字傳播變得越來越便捷、快速和有效後,人類開始寫的越來越多,越來越複雜。這又反過來促進了人類思想與情感的複雜與深化。然而,書寫與文字傳播的困難也造就了經典,清除了垃圾,這形成了人類的以感悟、想象、轉述與詮釋為基礎的閱讀文明。這種寫作與閱讀體係的一個重要的特點是時間的延遲性,作品的完成與被閱讀之間存在著時間上的延遲,有時延遲曆經數年,數十年,甚至數百年,構成了時空上的連結。在這種文明中,作者總是遠遠少於讀者,而詮釋總是遠遠多於原著。但是,當現代技術越來越有效的清除了書寫與文字傳播的困難之後,閱讀越來越變成一種即時性的反應,瞬間的快感,持續的更新的刺激,不僅成為讀者,也成為作者的追求,同時,獲取知識與信息,替代了審美。而今天的人類尋求的是,知道就是快樂。審美的過程是一種感受和體驗,審美是一種創造的過程,而快感是直接即時的過程。當審美消亡時,傳統的閱讀文明就消亡了。
孤獨中的冥想已經如此的遙遠和陌生。延遲性使人感到孤獨。今天不是一個自慰的時代,而是一個精神互擼的互慰時代。每個人都在網絡的端口大睜著不眠的眼睛,等待著被擼上一下,刷屏衝動像毒癮,更像發情。未來我們是否還會有傅雷家書或梵高寫給弟弟的那樣感人至深的書信?而今天我們微信一代們的屏幕上不斷閃爍跳出的是一個個讓人難以言喻的微表情,它們正變成我們新的語言。
難以言喻,是對這個時代最恰當不過的描述語言。
*
然而,莎士比亞的這首詩究竟是在寫些什麽?他又是寫給誰的呢?
我以為莎士比亞的這首詩是寫給他自己的。這是一首自戀之作。或許那時的莎士比亞想到了死亡,想到自己死後的虛無與蒼涼,於是顧影自憐,對著水中的水仙花的影子以一個極為鍾情的口吻在紙上寫出了這首詩的第一行不凡的文字。隨著字句的延伸,紙麵上的水仙花的影子漸漸變成了在詩行中詩人自己的麵容。或許那時還真的是一個夏天呢。莎士比亞相信他將活在他的永恒的文字中,而到這時他寫下的詩句就已經充滿了對於生的眷戀,這既不陌生也無原創,倒讓我想起狄金森的第六百二十七首的結尾:
Until the Cheated Eye
Shuts arrogantly — in the Grave —
Another way — to see —
直到受騙的眼睛
高傲地閉起——在墳墓裏——
以另一種方式——去看——
而我尤其喜歡“死神不能誇口說你在它的陰影裏遊蕩”一句,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er’st in his shade。那時沉浸在創作中的莎士比亞沒有意識到,或許他的鵝毛筆的筆尖上流淌下的墨水,在紙上展開的一行行花枝影曳的字句,正是死亡投下的陰影。當他,當莎士比亞,寫下了他的不朽的詩章時,就永遠的留在了些死亡墨跡之中,在這片死神遼闊的疆域裏永久的遊蕩了。那麽,這時“死神不能誇口說你在它的陰影裏遊蕩”也就不無反諷的意味了。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er’st in his shade。
——“幾度木蘭舟中望,不知元是此花身。”
*
我認為憤世嫉俗不好。憤世嫉俗仍然屬於激情,是一種愛,而非理性。如果你連我這樣卑微的文字都不喜歡,那就是憤世嫉俗了。這會讓人產生一種可笑的孤獨感。孤芳自賞其實是相當痛苦的。而一旦當絕大多數人都喜歡上不好的東西,就幾乎再也沒有什麽辦法能讓他們相信真正美好的事物了。所以,麵對如此眾多譯本,一種積極的態度是它讓我們相信:真正的好詩,既是不可翻譯的,也是不可被翻譯所完全毀滅的。
這樣,我們就仍然可以相信:即便是閱讀這樣的莎士比亞的翻譯仍然是有益的。這源於偉大作品的原創性、陌生性和真實性。
這樣,我們就也仍然可以相信:好的文字的意義在於,它可以對抗我們日複一日的毀滅。這也是文學的生命力的所在。而我們生活中的神性是不可被毀滅的。
*
尼采說:“我們總是為心中已死之物尋找詞語。”
生不過是一種假象。
我們在這樣的假象裏
不停的在尋找著語言的陰影,
庇護其中,遊蕩其內。
嚐試以另一種眼光觀看吧
那時,毀滅或許將意味著
——又一次重生。
然而,我們究竟是什麽呢?
*
其實,我們什麽也不是。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立
2019/2/5
附:
孫梁譯文:
能否把你比作夏日璀璨?
你卻比夏季更可愛溫存;
狂風摧殘五月花蕊嬌妍,
夏天匆匆離去毫不停頓。
蒼天明眸有時過於灼熱,
金色麵容往往蒙上陰翳;
一切優美形象不免褪色,
偶然摧折或自然地老去。
而你如仲夏繁茂不凋謝,
秀雅風姿將永遠翩翩;
死神無法逼你氣息奄奄,
你將永生與不朽詩篇。
隻要人能呼吸眼不盲,
這詩和你將千秋流芳!
朱湘譯文:
我來比你作夏天,好不好?
不,你比他更可愛、更溫和:
暮春的嬌花有暴風侵擾,
夏住在人間的時日不多:
有時天之目亮得太淩人,
他的金容常被雲霾掩蔽,
有時因了意外,四季周行,
今天的美明天已不美麗:
你的永存之夏卻不黃萎,
你的美麗也將長壽萬年,
你不會死,死神無法誇嘴,
因為你的名字入了詩篇:
一天還有人活著,有眼睛,
你的名字便將與此常新。
屠岸譯文:
能不能讓我來把你比作夏日?
你可是更加可愛,更加溫婉;
狂風會吹落五月裏開的好花兒。
夏季租出的日子又未免太短暫:
有時候蒼天的巨眼照得太灼熱,
他那金彩的臉色也會被遮暗;
每一種美呀,總會離開美而凋落,
被時機或者自然的代謝所摧殘。
但是你永久的夏天決不會凋枯,
你永遠不會失去你美的形相;
死神誇不著你在他影子裏躑躅,
你將在不朽的詩中與時間同長;
隻要人類在呼吸,眼睛看得見,
我這詩就活著,使你生命綿延。
虞爾昌譯文:
我應否把你和夏天比美?
你比夏日更其美好溫和:
強風誠有吹撼五月可愛的花蕾,
夏之為期全太短暫匆匆忽過:
天上日照有時又何炎熾,
太陽的黃金臉色也複常被陰翡掩沒:
美麗的事物終有一天會失去它們的美麗,
隻因它們遭遇不測或者自然之變的剝奪。
但是你的常住之夏將要永不消退,
那為你所有之美也將無改觀,
當你已在不朽的詩篇中和時間合一
死神便休再誇口你正在他的陰影中盤桓:
斯世尚有人視息,我詩長存予君生命至無極。
梁實秋譯文:
我可能把你和夏天相比擬?
你比夏天更可愛更溫和:
狂風會把五月的花苞吹落地
夏天也嫌太短促,匆匆而過。
有時太陽照得太熱,
常常又遮暗他的金色的臉;
美的事物總不免要凋落,
偶然的,或是隨自然變化而流轉。
但是你的永恒之夏不會褪色,
你不會失去你的俊美的儀容;
死神不能誇說你在它的陰影裏麵走著,
如果你在這不朽的詩句裏獲得了永生;
隻要人們能呼吸,眼睛能看東西,
此詩就會不朽,使你永久生存下去。
戴鎦齡譯文:
我怎樣能把你比做夏天?
你比她更可愛也更溫和。
五月的嬌蕾有暴風震顛,
夏季的壽命很短就渡過。
有時候當空照耀著烈日,
有往往它的光彩轉陰淡;
凡是美豔終把美豔消失,
遭受運數和時序的摧殘。
你永恒的夏季永不凋零,
而且長把你的美豔保存;
死神難誇你踏他的陰影,
隻因永恒的詩和你同春。
天地間能有人鑒賞文采,
這詩就流傳就教你永在。
梁宗岱譯文:
我怎麽能夠把你來比作夏天?
你不獨比它可愛也比它溫婉:
狂風把五月寵愛的嬌蕊作踐,
夏天出賃的期限又未免太短:
天上的眼睛有時照得太酷烈,
它那炳耀的金顏又常遭掩蔽:
被機緣或無常的天道所摧折,
沒有芳豔不終於凋殘或銷毀。
但是你的長夏永遠不會凋落,
也不會損失你這嬌豔的紅芳,
或死神誇口你在它影裏漂泊,
當你在不朽的詩裏與詩同長。
隻要一天有人類,或人有眼睛,
這詩將長存,並且賜給你生命。
楊熙齡譯文:
我可否把你來比擬作美麗的夏天?
你比夏天更可愛,也更加溫善。
粗暴的風有時會搖落五月的金蕾,
而夏天借與人的,匆匆地就要收回。
時常那蒼穹的眼睛炎熱地瞅人,
而往往他黃金的臉顏又躲進愁雲。
凡美的總要失去其美,無論是偶然,
或者是造物變易的規律,不可避免。
但是你永恒的長夏將永不消逝,
你也永不會把你美的寶藏喪失,
死神不能誇口,說你在他陰影下飄零,
因為你已在不朽的詩篇中永生。
隻要世間還有人能閱讀,還有人生存,
這篇章將活著,它活著就給你以生命。
杜承南、羅義蘊譯文:
我怎能把你和夏天相比,
你比夏天更加嬌豔溫婉,
五月的鮮花在風雨中化作塵泥,
夏天的日子未免過於短暫;
有時上天的明眸照耀地實在酷烈,
它那金色的容顏也常被雲遮霧掩;
美總會因受到摧殘而轉瞬凋謝,
或由於機遇,或源於自然的變幻。
但你永恒的夏天不會逝去,
你具有的千嬌百媚也永不凋殘,
死神也無法誇口說你徘徊在它的陰影裏。
有這不朽的詩篇永遠為你作伴,
隻要人類兩眼能看——一息尚存,
我的詩就長在,使你得到永生。
蔡元鑫譯文:
我怎麽可以將你比作明媚夏季的白晝?
你比夏季更婉麗動人而又更親切溫存:
狂風老是把五月心愛的花蕾搖落了,
而夏令的租期始終又是短短的一瞬;
有時天空那隻巨眼照得大地灼熱逼人,
他金燦燦麵色也常給雲霧弄成灰蒙蒙;
每一種美呀終有一朝離開美而衰退,
是由於偶然或是由於自然界改變行程;
不過,你終古不息的夏天決不會消失掉,
你決不會失去你所擁有的傾國傾城,
“死神”也決不會自誇你在他幽影下蹀躞,
要是你生長在這些不朽詩行裏與時間同春;
隻要人類啊能夠呼吸或眼睛能夠看,
這詩能存多久,你就能享受多久的韶光。
高健譯文:
我啊多想把你比作明朗夏天!
但是你比夏天更加溫柔嬌豔:
狂風會把五月芳菲肆意摧殘,
那些美好夏日也常時間太短:
有時那天上的晴光過於焦炙,
有時它那輝煌卻又黯無顏色;
美的容貌總有一天會要消逝,
暮去朝來她的明豔必遭剝奪:
但是你的滔滔長夏卻不衰歇;
你的美麗卻將長在,永葆青春;
死神難誇你在他的蔭下蹀躞,
一旦你在不朽詩篇獲得永存:
隻要一天眼能觀看,人能呼吸,
這詩就將不死,並賦生命予你。
張夢井譯文:
我可否把你與夏日相比?
你比夏日更美麗、溫和有節製。
五月的狂風會吹落可愛的花蕾,
夏日的時間倏忽就過多麽短促。
有時天空的火眼照得太明,
但它金色的臉盤常常陰沉朦朧,
有時美中之也要凋零,
機遇或自然之進程會使它雜亂無形。
而你的永恒之夏卻永不凋零,
你那天仙的麵容也永葆青春,
死神也不敢誇口你會進入它的陰影,
在我永恒的詩行中你將與時間永存。
隻要人的呼吸尚存,眼睛也能看清,
隻要這樣存在,我的詩行將給你生命無窮。
孫大雨譯文;
我可要將你比作初夏的清暉?
你卻煥耀得更可愛,也更溫婉;
狂風震撼五月天眷寵的嫩蕊,
孟夏的良時便會變得太短暫。
晴空裏赤日有時光照得過亮,
它那赫奕的金容會轉成陰晦;
被機運或被造化變遷所跌宕,
任何美妙的形象會顯得不美。
但你這豐華的永夏不會衰頹,
你不會喪失你這無比的修好;
死亡不會誇,你在它影下低回,
有這些詩行將你的韶光永葆:
隻要人們還活著,眼睛還能看,
這首詩便能栩栩賦與你霞丹。
豐華瞻譯文:
可否把你比作明媚的夏天?
你比夏天更可愛、更溫婉:
夏日會起狂風,把五月的苞蕾摧殘;
好景能有幾時,轉眼花事闌珊。
有時天神的眼睛,照地炎熱逼人;
他那金黃色的顏麵也常蒙上層雲。
縱然花卉鮮妍,終於落入泥塵,
不堪摧折凋殘,無奈時序轉運。
但是你的長夏,永遠不會消亡;
你的神采風韻,必將恒久如常。
死神不敢誇說:你在他的陰影中徜徉;
因為我把你寫入詩句,使你的豐姿永放光芒。
隻要人們能呼吸,眼睛能發亮光,
這首詩便能永存,使你的生命萬古輝煌。
顧子欣譯文:
我不知能否將你比作夏天?
你比夏天更溫和也更可愛。
狂風有時將五月的嬌蕾摧殘,
而夏天的盡期很快就會到來。
有時蒼天的巨眼照得太熱,
有時他金色的臉龐又黯淡無光;
每一種美都會凋零,或夭折,
或隨著時敘代謝自然衰亡。
但你的夏天永遠不會消隕,
永遠不會喪失你賦有的美貌,
死亡也不能誇耀你徘徊其影,
你將我詩中與時間共存不老;
隻要還有人呼吸,眼睛能看見,
我的詩就活著,使你生命綿延。
黃杲昕譯文:
我可能夠拿你同夏天作比較?
但是夏天不像你溫和又親切:
狂風會讓五月的嬌蕾抖又搖,
而夏天又是過於短促的季節,
有時候天上那眼睛照得太熱,
它金色的麵龐又常黯淡無光,
任哪種美色都難以永葆美色——
意外或自然變化剝去其盛裝。
可是你永恒的夏天不會凋零,
不會喪失你所擁有的那種美——
一旦你在不朽的詩中獲永生,
死神難吹噓你在它影中徘徊:
隻要世上有看書的人在呼吸,
這詩就存活並把生命給予你。
辜正坤譯文:
或許我可用夏日將你作比方,
但你比夏日更可愛也更溫良。
夏風狂作常會摧落五月的嬌蕊,
夏季的期限也未免還不太長。
有時候天眼如炬人間酷熱難當,
但轉瞬又金麵如晦常惹雲遮霧障。
每一種美都終究會凋殘零落,
或見棄於機緣,或受挫於天道無常。
然而你永恒的夏季卻不會終止,
你優美的形象也永遠不會消亡,
死神難誇口說你在它羅網中遊蕩,
隻因你借我的詩行便可長壽無疆。
隻要人口能呼吸,人眼看得清,
我這詩就長存,使你萬世流芳。
施穎洲譯文:
讓我來把你與夏日比擬?
你是更加可愛,更加溫婉;
狂風會搖撼五月的嬌蕊,
夏天租借的時日也太短;
有時蒼天明眸照耀太熱,
他的金容也常常被遮暗;
美中之美也各有時消沒,
因意外或天道變化紊亂。
但你永恒的夏不會朦朧,
也不失去你擁有的美麗;
死神難誇你徘徊他影中,
你在永恒詩中與時並滋:
隻要有人呼吸,有眼看明,
此詩便將長存,予你永生。
蒲度戎譯文:
我能否把你同夏日相比?
你啊是更加溫柔美麗。
五月會有狂風吹落花朵,
整個夏季又匆匆而過;
有時天上的太陽分外酷熱,
那燦爛的容顏又常常被遮;
每一種美呀到時終究凋枯,
時間剝掉它華麗的裝束;
但是,你的長夏永在,
你永遠擁有你的芳顏,
死神不敢誇口能將你捉走,
穿過悠悠歲月,你在詩中不朽。
隻要人能呼吸,眼睛不失明,
我的詩就流傳,賜予你永生。
何功傑譯文:
是否把你比作夏季的美?
可你比夏季更溫和可愛:
狂風會吹落五月的花蕾,
夏季賃期太短結束太快,
天眼的光焰有時會太強,
金麵孔上常有陰雲出現:
一切美好事物難免消亡,
或因偶然,或因自然變遷;
但你的長夏將永不消逝,
你的美也將會永遠存在:
當你進入與時共存的詩,
死神難誇口,陰影難覆蓋:
隻要人能呼吸,眼能看見,
這詩行就會讓你生命重現。
林文淇 譯文
夏日怎能與妳譬喻比擬
妳的可愛溫和夏日難及
五月花蕾惡風吹襲落地
夏日租約倏忽轉瞬到期
有時天眼高灼炎炎難耐
更見烏雲常蔽金色麵容
古今紅顏難逃紅顏色衰
命運無常季候欺淩作弄
妳的永恆夏日卻將長存
美貌紅顏必也永世不減
死神難誇妳為地府美人
因妳芳名已成不朽詩篇
除非人世已經滅絕無生
此詩必將永傳與汝永恆
一個天才詩人在寫東西時總會流露出一些本質的東西。像孟浩然的幹謁詩。
另外,人的自戀是同性戀的極致。也是終極的愛情。
立的翻譯精神可謂精益求精,我也想象這樣翻譯千先把所有人的譯文都看一遍,可是真辛苦啊,要是前人譯得好具有啟發性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