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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6日讀蘇軾《舟中夜起》有感 (二)

(2018-10-31 22:24:12) 下一個

(三)

然而,在禦史台獄中麵對死亡的那一夜裏,蘇軾一定是孤獨的。那時,他必須自己去直麵死亡,沒有人陪伴他,也沒有人能給他幫助。那時他也不知道這隻不過是命運在和他開了一個小玩笑。這樣的經曆會改變他嗎?當然會改變的。我們每個人的每一次的人生經曆,都在改變著我們。漸漸的把你改變成了另一個人,而這個被改變成的另一個人,又恰恰正是你。這就又是這場夢的一個荒誕之處。當你變得不像你了的時候,又正在變得越來越像你了。是否在你的外表之下還存在著另一個更真實的你?你是誰?誰又是你?有沒有可能這個世界其實隻有表象。每一個人每件一事都擁有無窮無盡的表象,而在表象之下就什麽也沒有了。如果你看到了,那或許隻是你的幻想。

會不會世界上的每一件事、每一個人都是不能踏入兩次的河?

在《後赤壁賦》的結尾,蘇軾寫了一個夢:

時夜將半,四顧寂寥。適有孤鶴,橫江東來。翅如車輪,玄裳縞衣,戛然長鳴,掠予舟而西也。須臾客去,予亦就睡。夢一道士,羽衣蹁躚,過臨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遊樂乎?”問其姓名,俛而不答。“嗚呼!噫嘻!我知之矣。疇昔之夜,飛鳴而過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顧笑,予亦驚寤。開戶視之,不見其處。

其實,這是一個夢中的夢。它不是莊周夢中物我之辨的迷離,而是關於另一些事情。那是在許多年以前,在嘉佑六年,年輕的蘇軾在製科考試中考取了第三等。宋代製科考試是由皇帝親自主持的一種特殊的考試。一等、二等皆為虛設。北宋開製以來,隻有吳育得過一次次三等。蘇軾這次獲得三等是極大的榮譽。試後,他被授予官職。在赴任的時候,經過澠池。五年前,蘇軾和弟弟蘇轍在父親的帶領下進京應考,就曾經過這裏,借宿寺中。當時寺中主持接待了他們。臨別兄弟二人在居室的牆壁題詩留念。但現在主持已經辭世,埋在院內的石塔下。蘇軾的父親也不在了。而當初兄弟題詩的牆壁頹壞倒塌,那上麵的詩文早就蕩然無存。這年蘇軾26歲,觸景生情寫下了著名的詩作《和子由澠池懷舊》: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西。……。在黃州定慧院的夜晚蘇軾又看到她了:“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而現在這隻飛鴻又飛回到蘇軾的夢裏,在古代三國大戰的戰場,麵對赤壁的江上,掠著江麵飛過。其實,那隻雪泥上偶留指爪的飛鴻從來沒有飛走,它是一個影子,一直盤桓在蘇軾的夢裏,而蘇軾從來也沒有能夠從這個夢中醒來。但是,現在蘇軾的夢已經扇動翅膀起飛了,它們紛紛揚揚飛進入了許許多多中國人的夢裏,在那裏留下指爪的印記,蘇軾的夢成為了我們中國人的共同的夢境的一部分。實際上,所有的生人和死者都在做著同一個夢。在同一個夢裏呼吸。而這個夢就是世界的表象,那是一張很薄很薄的膜,每一個人的夢都在這張膜上像毛細血管一樣一點點的延伸張開布滿那張膜。如果許多年以後,你又讀到了我的這篇文章,當你讀到這裏時又會心微笑了,那時你就已經知道我這是在癡人說夢呢。那麽,這將又是一個飄忽的靈感與神秘機緣恰巧相遇在一起的一個瞬間,金風玉露,那麽多的快樂,在這場漫長而奇怪的大夢裏。

微風蕭蕭吹菰蒲,開門看雨月滿湖。
舟人水鳥兩同夢,大魚驚竄如奔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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