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sser
In winter two kinds of fields on the hills
outside Prosser: fields of new green wheat, the slips
rising overnight out of the plowed ground,
and waiting,
and then rising again, and budding.
Geese love this green wheat.
I ate some of it once too, to see.
And wheat stubble-fields that reach to the river.
These are the fields that have lost everything.
At night they try to recall their youth,
but their breathing is slow and irregular as
their life sinks into dark furrows.
Geese love this shattered wheat also.
They will die for it.
But everything is forgotten, nearly everything,
and sooner rather than later, please God—
fathers, friends, they pass
into your life and out again, a few women stay
a while, then go, and the fields
turn their backs, disappear in rain.
Everything goes, but Prosser.
Those nights driving back through miles of wheat fields—
headlamps raking the fields on the curves—
Prosser, that town, shining as we break over hills,
heater rattling, tired through to bone,
the smell of gunpowder on our fingers still:
I can barely see him, my father, squinting
through the windshield of that cab, saying, Prosser.
Raymond Carver, from Fires (Picador, 1986)
偶然
——我來翻譯一下雷蒙德·卡佛的詩之八
關於災難,我們關心兩個問題:
它將何時發生?它會何時結束?
對於這兩個問題,我的答案是:
它會隨時發生;但也終將結束。
——羅伯特·弗羅斯特
《關於災難》
翻譯可以成為一場災難。但這不好嗎?不。我要說的是,這好極了。沒有什麽在今天比災難更廣受歡迎,或者被幾乎完全忽略。這也正是我為什麽決定和敢於決定要開始翻譯卡佛的原因之一。
*
當然,另一個原因是因為舒丹丹在翻譯卡佛時沒有給出原文,而我讀到她翻譯的卡佛的《我的妻子》這首詩時,對這首詩發生了興趣,準確來說,是發生了異乎尋常的興趣,可是我卻找不到原文,這樣我就不得不去買了一本卡佛的詩集,買到卡佛的詩集後,又發現裏麵竟然一個中文也沒,這樣就覺得如果不看過一遍,好像不好,好像如果買了一本中文書,不看就是理所當然,但如果買了一本外文書,不看就是浪費,這當然是沒有道理的,但以我的英語水平,要看一本英文書必須先翻譯成中文不僅是才可能看懂,而是才可能看下去,於是我又隻好硬著頭皮開始翻譯卡佛,結果在翻譯開始不久後,我又驚奇的發現卡佛的一些詩需要修改,我所說的是,真誠但不客氣的,不是翻譯成中文時才需要修改,而是在英文出版前就應該修改,顯然戈登·利什編輯隻是修改了卡佛的小說,而沒有修改卡佛的詩,但是現在卡佛已經太有名了,而一個人如果太有名了,那麽一些不是他的東西就是他的了,而許多是他的東西又不是他的了,總之,這並不是說我們因此就可以隨隨便便修改或翻譯卡佛了,恰恰相反,要修改像卡佛這樣有這麽大名氣的作家的詩讓我感到很不安,因此在修改的時候我總是提心吊膽,心懷憂慮,於是這種不安就攪擾著我,和我的睡眠,我無法再和從前一樣了,所以,舒丹丹在即將要翻譯卡佛時,就已經注定要改變一個男人和那個男人的生活,對此,她是決計不會有絲毫的察覺的。
所以,翻譯,並不隻是譯者和作者的一場愛戀,而是在構建一種複雜的人際關係。開始一次翻譯,無論如何,是一種帶有輕率意味的冒險。而每一次幸福,都是偶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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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波斯卡在A Tale Began中說:The world is never ready for the birth of a new baby。每一個孩子的誕生,都是一種偶然。沒有人能為一個孩子的誕生,做好足夠的準備。可造物卻早為每一件事情的結束做好了準備,而且,給每一個孩子都已經畫好了一份不可更改也無法預料的藍圖。
所以,我們隻把偶然發生的,叫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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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卡佛在成名後小說受到編輯的影響就比較少了,更多的表現出那個本真的卡佛。比如,《大教堂》。可是在讀《大教堂》時我的感受卻很奇怪。一方麵我能時時感覺到卡佛敘事的天才,但我不喜歡這篇小說裏的那種溫情,那種卡佛式的溫情。
卡佛既有冷酷的一麵,又有溫情的一麵。兩種屬性都是真實的。但隻有當他冷酷時,他才是一個一流的小說家。溫情也可以成為一流的小說家,但卡佛不是。可是,卡佛又心很軟,抑製不住他的溫情,這就妨礙他成為一流的小說家。但他偏偏遇上了一個心很硬的編輯,把他辛辛苦苦寫的小說生生砍去一多半。溫情全刪掉了,變成了一種沒有一點希望的小說。而且,充滿了毫無意義的神秘。這時,卡佛的小說,就是一流的小說了。於是,卡佛便出水芙蓉般成功了。其實,卡佛的小說並不是極簡主義,這一最受人喜歡的誤解,而是極端省略主義。卡佛的小說裏有些極其細致的描寫,但事件的連續性被切斷,隻留下了幾塊殘缺不全但刻畫精美細膩的殘片。神秘由此產生。
在這一點上,卡佛和王小波正好相反。當王小波在他的小說中釋放溫情時,他的小說是最好的,也是最有力的。當他的文字冷酷、荒誕時就顯得有些做作了。王小波在本質上是傳統的。他的現代性是模仿的。或許那也是他真實的方式,但就像卡佛,當王小波現代時,就不夠好了。
“我二十一歲時,正在雲南插隊。陳清揚當時二十六歲。”
所以,我看《黃金時代》也是感受奇怪的,和卡佛相反,小波似乎為了使小說的最後有一種震撼的力量,就在前麵把很多東西都強行抑製、改變,讓整部書中的兩個年輕人行為與話語都變得怪怪的,像兩個蒼老的中年人。並不是像《黃金時代》中所寫的那樣,我仍然記得我的二十一歲和二十六歲。我仍然相信青春有著某種非常強大的東西,不會被任何時代所磨滅。那就是永恒的。這一點我非常肯定,我的記憶很清晰。非常的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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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卡佛的詩,我發現一個有意思的地方,就是當卡佛用星號把一首詩分成兩部分時,好像都處於一種矛盾的心態。這樣的詩似乎可以精簡,但他狠不下心來刪。
Prosser
Prosser這首詩,最有力的一擊當然是最後詩人父親的那句話:Prosser。但他在寫這首詩時太動情了,沒有控製住,在前麵過早的開始抒情,而且有些嘮叨。
首先,野鵝這一意象,我認為並不一定是必要。放在此處也有些意義上的含混。Geese love this shattered wheat also. They will die for it.野鵝也喜歡碎麥粒,它們願意為它而死。當然這樣的句子會有很多人喜歡。這一句話是相當的煽情的。但這到底是要說什麽呢?而前麵還有:Geese love this green wheat。野鵝愛這些綠色的麥粒。那時卡佛滿心的愛意和傷感,所以發現野鵝即愛這些新生的綠色麥粒,也愛成熟的碎麥粒。野鵝熱愛生活,和生命的美麗。啊!很多時候我會感到口渴。而接下來那一大段,走進來,走出去,停了一會,又走了,就真的就有些羅嗦了。
小說可以寫的非常簡潔,也可以寫的非常羅嗦。當小說不停的羅嗦時可以漸漸積累出非常強大的力量。但詩歌是經不起這樣的羅嗦的。在詩歌中有時你說的越多,詩歌的力量就越減弱了。當然,這隻是我的個人口味。非常個人化的觀點。但是現在,我就要依照我的口味,修改一下卡佛的這道大餐。首先,我把那隻野鵝從菜單上劃去了。我發現我現在口味越來越清淡了。但我要聲明,我並不想成為素食主義者。
*
普羅賽
冬天普羅賽鎮外的山上
有兩種麥田:那些嫩綠的麥田,麥苗
在夜裏從犁過的泥土中鑽出來。
還有是延伸到河邊的麥茬地。
那是已經失去了一切的麥田。
在夜晚試圖回憶他們的青春,
但他們呼吸隨著他們的生命
陷入黑暗犁溝變得緩慢而不均。
所有的事情都被忘記了,幾乎所有的,
那就越早忘掉越好,謝謝你上帝——
父親,朋友,和幾個女人。
他們全都走了,除了普羅賽。
那些夜晚回家開車穿越幾公裏的麥田——
轉彎時大燈掃過土地——
普羅賽,那座小鎮,在我們翻山越嶺時正閃著光,
車裏暖風轟響,疲憊浸透骨髓,
我們手指還遺留著彈藥的氣味:
我幾乎已經看不見他了,我的父親,那時眯著眼
透過車的擋風玻璃看向窗外,正說出了,普羅塞。
最後的saying,在英文裏聲音比say長,而且表示出一種時態。所以,中文不應簡單的翻譯成,“說”。那樣,許多東西就沒有了。
*
好了,我不知道你是否喜歡我的譯本。如果,你覺得我的這種翻譯反而把原詩搞壞了,那麽,你一定要相信,這隻是一種偶然。
偶然
有一萬種理由應該愛上你,
但愛上你仍然是一種說不清的偶然。
所有美好的都是偶然的。
我們偶然來到這個世上;
你偶然翻開一本書;
又偶然讀了這首詩:
蠟燭願為人們燃燒,
人們卻選擇了電燈。
這是現代社會的秘密。
現在這首詩已經結束,
這本書也快要讀完了。
你可該怎麽辦?
但你已經把書合上。
感覺還不錯。
生活,是許多
必然的選擇。
但你總是覺得自己在不停的錯過。
所有美好的都是偶然的。
它將出現在
下一個路口;
下一本書;
明天;
下一次相遇;
或者,分手
或者,回憶
…………。
你也不知道。
有一萬種理由
應該愛上你,
可你仍然相信
所有美好的都一定是偶然的。
立
2018-04-25
附:完整的普羅塞
普羅塞
——雷蒙德·卡佛(美國) / 舒丹丹 譯
冬天普羅塞城外的山上
有兩種田:新綠的麥田,夜裏
麥苗從犁過的地裏升起,
等待,
然後又再升起,抽穗。
野鵝愛這種綠麥苗。
我也曾嚐過一些,想弄明白。
還有延伸到河邊的麥茬地。
這些是已失去一切的田地。
夜裏它們想要回憶自己的青春,
但它們的呼吸緩慢又不平穩,
生命正陷入黑暗的犁溝。
野鵝也愛這種碎麥粒。
它們願為它而死。
但一切都被遺忘了,幾乎一切,
而且如此之快,啊上帝——
父親們,朋友們,他們進入到
你的生命,重又出去了,幾個女人呆了
一會兒,然後走了,麥田
轉過身,消失在雨中。
一切都會離去,除了普羅塞。
那些駕車回來穿過數英裏麥田的夜晚——
拐角處車前燈掃過麥田——
普羅塞,那個小鎮,閃耀在我們翻山的途中,
發熱器喀嚓作響,疲憊到了骨子裏,
火藥味還留在我們的指尖:
我幾乎看不清他,我的父親,正眯眼
瞥過駕駛室的風擋,說,普羅塞。
譯注:
普羅塞(Prosser):小鎮名,位於美國華盛頓州。
原詩的最後一句就是那樣的。比較長,不是很凝練的風格,可能是為父親的話做準備。
立的改譯真是大膽,但,的確凝練多了,又不失卡佛的真意。隻是,最後一段是全詩的高潮,反而這種凝練淡弱下來,。。。。。是立有意的嗎?
另,MILES,還是應譯 數英裏 ,數裏 也行啊。 :)
同意LUUMIA,《偶然》回味無窮,很喜歡。
詩“偶然”非常棒!